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美国悲剧 | 上页 下页
一〇〇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脸红了,并且觉得自己企图避而不答,简直很可笑。他刚转过脸去,可就在这时,乐曲声戛然而止,舞侣们纷纷走向自己座位去了。桑德拉跟格兰特·克兰斯顿一块走了。克莱德伴着尼娜朝图书室靠窗一张软椅走去。

  下一个舞他就跟伯蒂娜一块跳。当他向她献殷勤时,她那种冷淡、讥诮、超然的神态,让他感到有点慌了神。克莱德之所以引起她注意,不外乎因为桑德拉好象对他感兴趣罢了。

  “你跳得真不赖,可不是吗?我想你上这儿来以前一定跳过很多吧——是在芝加哥,可不是?要不然还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说话时,慢条斯理,不痛不痒的。

  “我来这儿以前是在芝加哥,可我在那儿跳得并不怎么多。我还得上班工作哩。”这时他暗自揣摸:象她这样的姑娘要啥就有啥,可是象罗伯达那样的姑娘,偏偏是一无所有。不过相比之下,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更喜欢罗伯达。她毕竟更可爱、更热情、更善良——而不是这么冷冰冰的。

  乐曲声又开始了,偶尔夹杂着一支萨克斯管嘹亮而又忧郁的声调。这时,桑德拉走了过来,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让他搂住她的腰肢——这一切都很自然、亲切、舒坦,使日日夜夜梦想着她的克莱德不由得心花怒放了。

  她佯作撒娇地直瞅着他的眼睛,露出一种温柔的、诱人的,但又似有无限深情的微笑,使他心儿怦然乱跳,噪音发紧。她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有如春天的芳香,沁入鼻内,使他顿时黯然销魂。

  “玩得高兴吧?”

  “高兴——特别是在瞅着您的时候。”

  “这儿可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可供你欣赏呢!”

  “哦,可哪一个姑娘都比不上您漂亮。”

  “而且,我跳得比哪一个姑娘都帅,而且,在这儿,就数我长得最漂亮。得了吧——你要说的,我替你全说了。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用挑逗的神态抬眼直望着他,克莱德感到跟她说话,若同罗伯达相比,简直迥然不同,因而茫然不知所措,唰地就脸红了。

  “我明白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原来每一个人都对您这么说的,所以您就用不着听我这么说了。”

  “哦,不,并不是每一个人,”桑德拉一听到他干脆利索的回答,觉得既好奇,可又败下阵来了。“有好多人并不觉得我长得很漂亮。”

  “哦,他们不觉得您漂亮吗?”他乐呵呵地问,因为他立时觉察到,她这可不是跟他逗着玩儿的。但他还是不敢再向她说什么恭维话了。他赶紧另换话题,又回到席间提及遛马、打网球的题目上,便开口问:“所有户外游戏和运动,你都喜欢,可不是?”

  “哦,哪有不喜欢的?”她马上兴冲冲回答。“说实话,没有比这更喜欢的了。遛马、打网球、游泳、乘汽艇、滑水板,我简直喜欢得快发疯了。你也游泳,是吧?”

  “哦,当然罗,”克莱德自豪地说。

  “你打网球吗?”

  “哦,我才开始学,”他说。他不敢招认他自己根本不会打。

  “哦,我就是喜欢打网球。什么时候我同你一块打网球玩玩。”

  克莱德听了以后,精神一下子全给提起来了。这时,桑德拉踩着一支流行情歌哀怨的节拍,跳得如同一缕晨曦那样轻轻袅袅,一面还在继续说道:“贝拉·格里菲思、斯图尔特、格兰特与我一块打起双打来可真带劲。今年夏天,在格林伍德湖、第十二号湖上,我们差不多获得全胜。至于滑水板与扎猛子,那你就该瞧我的呢。我们在第十二号湖就有一艘速度最快的汽艇——是斯图尔特的:每小时可以开六十英里。”

  克莱德心里顿时明白:他谈到的这个话题,不仅让她入了迷,甚至还使她感到无比兴奋。因为这不仅是她心爱的户外运动,而且,在她与之交往的朋友们最喜欢的那些体育运动中,她也都具有出奇制胜、从而稳取桂冠的本领。最后,还有一点(虽说这是他到头来才了解清楚的),就是:天底下她最感兴趣的,莫过于还可以借此机会,经常更换行头打扮,向众人眩耀,甚至连她自己都眼花缭乱。瞧她身穿一件游泳衣、一套遛马的时候或是打网球、赴舞会、开汽车兜风时的装束,该有多帅!

  他们俩一块继续跳下去,至少一时间彼此都感到情投意合,缠绵难分,因而心中激动不已,一种瞬间的热情或是狂喜表现于眉目传情,以及桑德拉作出的种种暗示之中,只要她这个圈子里的人认为克莱德在体育、财力等方面都已具备条件的话,也许她就会邀他一块上各处赴会去。克莱德心里想得也很宽,其实是一时欺骗自己,认为这些是有可能,而且一定会成为事实的。可是实际上,就在他貌似确信和自信的背后,却隐伏着一股根本不信任自己的心理潜流,从他眼里流露出一种急不可待、但又有些悲哀的神采,在他说话时相当坚定自信的声音里,要是桑德拉善于洞察的话,也可以发现带有远不是真正有自信的调子。

  “哦,可惜跳完了,”他不高兴地说。

  “就叫他们再来一个吧,”她一面说,一面拍手鼓掌。乐队马上奏起了一支轻快的曲子,他们就又一块婆娑起舞,完全陶醉于乐曲的节拍之中,有如两块小木片在波涛翻滚、但是招人喜爱的大海上来回起伏着。

  “哦,我真高兴,又跟您在一块——跟您一块跳。这可真美……桑德拉。”

  “但是你可不能这样称呼我,知道吧。你对我还不怎么熟呢。”

  “我是说芬奇利小姐。不过,谅您总不会再对我生气吧,可不是?”

  他脸色煞白,一下子又悲哀起来。

  这一点却给她发觉了。

  “不,难道说我对你生气了吗?说真的,我可没有生气过。

  我……有点儿……喜欢你,在你不是情感冲动的时候。”

  乐曲一终了,轻盈的舞步随之变成了漫步。

  “我想看一看是不是还在下雪,好不好?”桑德拉开口问道。

  “哦,好的。走吧。”

  他们急冲冲打从正在来回踱步的舞侣们身边挨挤过去,走出边门,来到了覆盖着轻柔、好似棉花一般的白雪的世界。

  只见一朵朵白雪寂寂无声地漫天际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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