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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乐队演奏停止,舞侣们正在往外走。不过,他们还没有走出舞厅,五个美分跳一个新曲子的入场券又开始出售了。“我看我跳不了,”克莱德领她向检票处走去时,罗伯达向他这样恳求说。“我怕自己也许跳得很难看。您知道,我从来没有跳过舞。”

  “你难看,罗伯达?”他大声嚷道。“哦,胡扯淡!你这个人再漂亮大方也没有啦。回头你就会知道。你跳起舞来一定顶呱呱。”

  他付了钱,他们就一块进去了。

  克莱德故意摆出一副英勇姿态(她认为这多半是他来自莱柯格斯上流社会,有钱有势吧)。他把罗伯达带到舞场一隅,马上把有关的舞步动作做给她看。这些动作根本不难,对罗伯达那样天生娴雅、热心好学的姑娘来说,自然一学就会。乐曲一开始,克莱德就搂住她,她也毫不费劲地踩着步子,于是,他们俩就合着节奏,好象天生在一起地跳起舞来了。她觉得,让他搂抱着,带着她来回驰骋舞场,这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对她是如此富有吸引力——他们俩早已浑然一体,溶合在美妙的节奏之中了。

  “哦,亲爱的,”他低声耳语道。“你不是跳得很漂亮吗?你一下子全学会了。真是太了不起。简直叫我难以相信。”

  他们再跳了一次,接下来又跳第三次,一直到乐曲声停止为止。这时,罗伯达感到自己陶醉在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一种快感之中。只要想一想:她这是在跳舞呀!而且,想不到会有这么美妙!而且,又是跟克莱德一块跳的!他那么灵巧,那么潇洒大方——她觉得这儿年轻人里头就数他最漂亮。他呢,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象罗伯达那么可爱的人儿了。她是那么快活,那么可爱,那么百依百顺。她决不会平白无故地折磨他的。至于那个桑德拉·芬奇利,得了吧,她既然不睬他,那他就干脆把她全忘掉吧——不过,即使在此时此地,跟罗伯达在一起,他也没法把桑德拉完全忘怀。

  到了五点半,乐队因为舞客不多,就停止演奏,挂出了“下一场七点半开始”的牌子,可是他们俩还在跳个不停。后来,他们先去喝汽水冰淇淋,然后去餐厅吃饭。时间飞快地过去,他们又得赶紧上方达火车站去搭乘下一班车了。

  他们快到终点站时,克莱德和罗伯达两人对明天活动如何安排,心中都有了谱。因为明天,罗伯达还要回来,要是她星期日从她妹妹那里早一点动身,他就可以从莱柯格斯上这儿来跟她相会。他们在方达至少可以逗留到十一点钟,那时从霍默南行的最后一班车刚好到站。她可以推说是搭乘这一班车回来的;要是回莱柯格斯的车上没有什么熟人的话,他们也可以结伴同行回城。

  后来他们就按约又会面了。他们在那个小城镇近郊黑古隆冬的街上一边走,一边谈,一边在商讨计划。罗伯达还讲了她在比尔茨家里生活的一些情况给克莱德听,虽然她讲得并不很多。

  抛开他们相亲相爱,及其在亲吻、拥抱上直接表现以外,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今后在哪儿会面,以及会面的方式。他们必须寻摸出一个办法来。不过,正如罗伯达所预见,那个办法想必要由她来寻摸——而且很快就能寻摸到。因为,尽管克莱德显然急不可待,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跟她在一起,可是,看来他提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知道,切实可行的办法并不易。要是第二次去看望住在霍默的妹妹,或是在比尔茨的父母,那在一个月以内根本是无法考虑的事。除此以外,还能找到别的借口吗?工厂里、邮局里、图书馆里、基督教女青年会里新结识的朋友——那时克莱德全都想到过他们。不过,所有这些至多只能给克莱德逍遥自由一两个钟头。而在克莱德心里却巴不得再一次重温如同眼前这样的周末。可惜目下夏日里的周末,早已所剩无几了。

  第十九章

  他们这次返回莱柯格斯,以及他们双双结伴出游,罗伯达和克莱德心里想总没有被别人瞧见。从方达回莱柯格斯的车上,他们并没有碰见一个熟人。到达牛顿夫妇家时,格雷斯早已入睡了。她只不过迷迷糊糊地向罗伯达问了两句有关这次出门的事——都是信口道来、不痛不痒的话。比方说,罗伯达的妹妹好吗?她是整天价都待在霍默,还是去过比尔莎,或是特里佩茨米尔斯?(罗伯达当即回答说自己一直待在妹妹那里。)格雷斯说不久她自己也得上特里佩茨米尔斯去看望父母。说完,她一下子又睡着了。

  可是,转天晚上吃饭时,奥帕尔·费利斯小姐和奥利夫·波普小姐也都入了座。她们从方达以及罗伯达星期六下午消磨过的那些地方回来太晚了,没能赶上吃早饭。罗伯达一进去,她们说了几句乐乐呵呵、而又出于善意的话,可是,罗伯达一听这些话,肯定非常窘困不堪。

  “哦,你来啦!瞧逛星光乐园的人回来啦。奥尔登小姐,在那里跳舞,你很喜欢吗?我们看见你的,只不过你没看到我们罢了。”罗伯达还来不及考虑如何应答,费利斯已接过去说:“我们巴不得你看上我们一眼,可是,我心里估摸,除了你的骑士以外,你好象谁都看不见。我说,你跳得可真棒。”

  罗伯达一下子脸红起来。过去罗伯达跟她们哪一个都不熟识,而且,平素她既不会厚颜无耻,也不会急中生智,使她能在真相突然一下子全给揭露以后摆脱困境。这时,她哑口无言,只好两眼发呆,顿时想到她昨夜跟格雷斯说过,她不是整天价都待在妹妹那里吗。殊不知格雷斯就坐在对面,两眼直瞅着她,嘴唇微微启开,仿佛要大声喊道:“嘿,想不到事情可真小少!居然还跳舞!而且跟一个男人跳!”坐在餐桌主人座位的乔治·牛顿,此人瘦骨嶙峋,谨小慎微,好奇心重,眼睛犀利,鼻子尖削,下巴颏儿向外突出,这时也转过身来瞅看她。

  罗伯达心里一下子明白她非得说明一下不可,就回答说:“哦,是的,一点儿不错。我去过那里,只待了一会儿。那天我妹妹来了几个朋友,我就跟他们一块去了。”原来她还打算说,“我们在那里并没有待多久,”不过她没有说下去。因为这时,前来拯救她的,就是从她母亲那里一脉相承、并在这以前跟格雷斯相处时常常流露过的一种顽强不屈的气质。干脆说穿了,只要她喜欢去星光乐园,那干吗她就不能去呢?牛顿夫妇、格雷斯,或是任何人,他们究竟有什么权利追问她那件事?她靠自己挣钱过活,她对自己负责嘛。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知道,她的谎话一下子被揭穿了。这都是因为她住在这里,时常受人盘问,连她的一举一动也被人们监视。波普小姐还好奇地找补着说:“依我看,他可不是莱柯格斯的年轻人吧。我在这里好象压根儿没见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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