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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我担心我在您这儿待得时间太久了,您说是吧?”她说这话时,真的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克莱德心里明白她说这些话够坦率了,尽管其中并没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于是就急忙用一种强有力的语调说:

  “好吧,那末,就在你住的那条街的尽头见面,好吗?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去那里,只待一会儿——比方说,半个钟头左右,好吗?”

  “哦,今天晚上我去不成,我说——不要那么快。您知道,我首先得想一想。也就是说,要安排一下。不过改天再说。”她这次异乎寻常的冒险举动,已使自己显得那么激动不安,她脸上的神情,如同克莱德常有的那样,一忽儿在微笑,一忽儿却又蹙紧眉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脸上所出现的这些变化。“得了,那末,星期三晚上八点半,或是九点钟,怎么样?这样你总可以来吧?那就一言为定。”

  罗伯达可真是惴惴不安地考虑了一下。这时她的举止仪态,早已使克莱德神魂颠倒,因为她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她意识到,或则她觉得:人家都在直瞅着自己呢,她第一次上这儿来,时间待得太长了。

  “依我看,现在我还得回去干活啦,”她回答说,但并没有真正回答他的问题。

  “等一会儿,”克莱德恳求说。“我们还没有讲定星期三具体时间呢。你不是要来见我吗?讲定九点或是八点半,或是依你看什么时间就得了。反正八点以后,我就在那里等你。你说好吗?”

  “好吧,那末,就定在八点半,或是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要是我来得了的话。这样总可以吧!您知道,要是我来得了,我一定会来的;要是临时有什么事的话,明早我就会告诉您,好吧。”她一下子脸红了,又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现出愚不可及而又惊慌失措的神色,就急急乎奔回到自己座位上,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震颤,好象正在犯罪作案时当场被人抓住似的。这时,克莱德坐在办公桌旁,兴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就是那样跟她谈了话,她也一口答应了,在这个人人都知道他的莱柯格斯,他跟她约定了幽会的时间,这不是奇迹吗!多么让人激动!

  至于她呢,这时却在暗自思忖,跟他在月光下散散步,谈谈心,感到他的胳臂正挽着她,同时在倾听他那温言款语,该有多美啊。

  第十七章

  星期三晚上,罗伯达偷偷地溜出来跟克莱德幽会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在这以前,尽管她甘心乐意去会面,但她毕竟感到几多疑虑不安。因为,不仅是很难克服自己内心深处种种顾虑,而且,她置身在牛顿夫妇家里,那里庸俗、虔诚和狭隘的气氛,也会引起种种麻烦。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要不是格雷斯·玛尔同去的话,她几乎哪儿也不去。殊不知这一次——她跟克莱德说话时却忘记了:她原来讲定跟牛顿夫妇、格雷斯一块上吉迪恩浸礼会去的,那儿每逢星期三做礼拜,礼拜以后还有一次团契聚会,有各种游戏,以及茶水、点心和冰淇淋招待。因此,这一晚到底该怎么安排,就叫她煞费苦心。到后来,她才回想到,一两天前利格特先生觉察到她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曾经跟她说:不拘什么时候,只要她想学隔壁缝纫车间的活儿,他就会关照布雷莉太太教教她。现在,克莱德的约会跟上教堂做礼拜正好碰在同一天晚上,她就决定告诉牛顿夫妇说:她跟布雷莉太太有约在先,要上她家里去。不过,她还决定要等到星期三吃晚饭以前,才说布雷莉太太约自己上她家里去。这么一来,她就可以跟克莱德相会去了。而且,她还可以赶在牛顿夫妇和格雷斯到家以前,先回来了。啊,再一次听到他跟她说话——如同前次他在小船上说过那样,说他从没见过谁能象她伫立在湖畔凝望睡莲时那么漂亮,该有多美啊。她心头一下子涌起许许多多想法——模糊的、可怕的、异彩纷呈的想法——只要她能跟他交朋友,不论对她自己或是对他本人都是无伤大雅的话,那末,从现在起,不管哪儿他们都可以去,而且可以不时相会,相亲相爱。现在她还决定,必要时,她干脆向这个厂辞退,上别处另觅一个工作——这样一改变,克莱德也就用不着替她承担任何责任了。

  不过,这一切还牵涉到另一个心理侧面:那就是跟她的衣着打扮有关。自从她到莱柯格斯以后,她就知道:这里许多聪明得很的姑娘,在衣着打扮上若与比尔茨和特里佩茨米尔斯的姑娘相比都要讲究得多。不过,她一向把自己所挣的钱大部分寄给妈妈——现在她知道,她要是把这笔钱给自己留下,就净够自己穿得非常漂亮的了。但如今克莱德已完全征服了她,她对自己的模样儿就很担心了。她跟他在厂里说话后的那个晚上,她在自己小小的衣柜翻检一遍,挑出了克莱德从没有见过的一顶淡蓝色帽子,还有一条带格子的蓝白法兰绒裙子,和一双白帆布鞋,都是去年夏天在比尔茨买的。她打算要等到牛顿夫妇和格雷斯上教堂去后才赶快换装,然后出门去。

  到了八点半,天已经全黑了,她沿着泰勒街往东走去,到中央大道,然后绕了道走,往西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克莱德早就在那儿了。他身子斜靠围着五英亩玉米田的旧木栅栏,正回头望着这个有趣的小城市,以及透过树木忽闪忽闪的城里的万家灯火。空气里弥漫着香气——很多花草羼杂在一起的芳香。一阵微风掠过克莱德背后一簇簇细长的玉米梗,以及他头顶上的树叶子。天上还有许许多多星星——北斗七星和小北斗星以及银河——这些星辰现象,很早以前他妈妈就指点给他看过。

  克莱德心里琢磨,他在这里的地位跟在堪萨斯城时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在那里,他对霍丹斯·布里格斯,是的,不论对哪一个姑娘,总是那么怯生生——几乎怕跟她们说一句话。可在这里,尤其是他主管打印间以后,看来他才恍然领悟到这样一个事实:现在他实际上比他过去的估计还要漂亮得多了。还有姑娘们向他频送秋波,他也不怎么怕她们了。今天,罗伯达的眼睛就告诉他,她对他该有多么一往情深。她就是他的姑娘啊。她一来了,他就会搂住她,亲吻她。她已是无力抗拒他了。

  他伫立在那里,侧耳倾听,举目四望,浮想联翩,他身子背后沙沙作响的玉米,勾起了他对往昔的回忆,就在此刻,他突然看见她走过来了。她显得很整洁活泼,只不过心情有些紧张,在街的尽头歇了一会儿,往四下里张望,活象一只受惊的、胆小的动物。克莱德急忙冲她走过去,低声招呼说:“哦,你来了,真好。你碰上什么麻烦来着?”他心里想,她可比霍丹斯·布里格斯或是丽达·迪克曼更要惹人喜爱,因为后面两个女人,一个太工于心计,另一个则过于放荡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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