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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先说跟她同住的牛顿夫妇,他们就是格雷斯·玛尔的姐姐和姐夫。虽说他们待人也很和气,可还是小镇上极其常见的一些工人,有时甚至比她过去在比尔茨,或是特里佩茨米尔斯常见的那类人还要虔信教规,思想更加狭隘。乔治·牛顿,一望而知,是个乐乐呵呵的人,虽然不是多情善感或则富有罗曼蒂克情调。各种有关他本人及其前途的小小计划,在他眼里都是无比重要。他是在克兰斯顿厂里工作,如今他正从他挣到的薪资里尽可能积攒下一些钱来,打算将来做自己认为合适的生意。因此,为了使他少得可怜的积蓄能不断增加,他就跟妻子一起设法先将泰勒街上一所老式房子拿过来,然后把好几个房间租出去,以便收取房租,此外还给自己一家人和五个寄宿的人提供膳食——对于自己这样辛辛苦苦地工作,牛顿夫妇从来也都不计较。再说格雷斯·玛尔,如同牛顿太太一样,乃是属于到处都见得到的那类女人,她们的兴趣往往局限于极其狭小框框里,比方说,要是她们能够组织自己的小家庭,要是她们在地位低下,但又极端保守的街坊邻居中间提高了自己威信,要是通过极端狭窄的宗派信念的透镜来审视人间众生相的话,那末,她们也就会感到自己完全心满意足了。

  罗伯达寄住在牛顿夫妇家以后,没有多久就觉得:且不说整个莱柯格斯吧,至少这一家人实在是狭隘、保守得够呛——跟比尔茨那些狭隘、保守的人家差不离。在牛顿夫妇及其同类人看来,这些条条框框必须严格遵守,一破坏了,就不会有好结果。你要是在一个工厂里工作,那你就应该完全适应虔信基督的职工里头上等人那个生活圈子,以及他们的风俗习惯。因此,每天都是一样——她来到了这里没多久早就这样的——她起身以后,便在牛顿家餐室好歹吞下了一顿味儿不怎么样的早餐。跟她一起进餐的,通常有格雷斯,以及两个年龄跟她相仿的姑娘奥帕尔·费利斯和奥利夫·波普——她们两人全都在克兰斯顿公司工作。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电工,名叫弗雷德·舒洛克,是在市内发电厂做工。罗伯达吃过早餐,马上出门,挤进了这个每天此时此刻照例向河对岸的工厂区进发的长长的行列。她刚迈出大门,总会撞见从附近街道左邻右舍涌出来的,跟她年纪相仿的一大群已婚或未婚男女,更不用说许许多多样子疲惫不堪、与其说象人还不如说象鬼魂的老妇人了。来自各条街上的人流,都涌向中央大道,所以一汇合到了这里,也就挤挤插插,水泄不通了。在这股人流中经常有一些男工,向漂亮姑娘们目送秋波,他们并不认识她们,但罗伯达看得出,他们还是一心想跟她们无节制地来往,乃至于有更坏的打算。可是,也有一种类型的姑娘,远不是象她在别处见到的姑娘那样严于律己,往往向他们报以傻笑和假笑,使她大吃一惊!

  傍晚,还是这股人流,又在各工厂里聚拢来以后,就在车站附近过了桥,返回原地。罗伯达因为有良好道德教养和固有气质,尽管长得品貌端正,富有魅力,而且也有强烈的欲念,她却依然感到很孤单,始终没有引起人们注意。啊,你瞧这个世界上是那么快乐,可她却是这么孤寂——该有多难过。她总是在六点过后才回到家。晚饭后,说实在的,一点儿事都没有,除非她跟格雷斯一块上这一家或那一家电影院去,或是她出于无奈,只好答应跟牛顿夫妇和格雷斯一块上美以美会教堂去做礼拜。

  不管怎么说,从她成为牛顿夫妇家的一员,并在克莱德手下干活后,她对自己生活中这一变化还是心满意足的。偌大的一个城市,多美的中央大道,两旁商店林立,还有电影院呢!这些大工厂!还有这位格里菲思先生——那么年轻、漂亮、笑容满面,而且还对她颇感兴趣呢。

  第十四章

  克莱德同她邂逅后,心里也同样非常激动。他跟迪拉特、丽达、泽拉的往来早已中断了;后来,似乎又毫无意义地给请到了格里菲思府上,在那里匆匆瞥了一眼诸如贝拉、桑德拉·芬奇利和伯蒂娜·克兰斯顿那样上流社会里名媛闺秀;说实话,他依然还是很孤寂。那个上流社会啊!显然不准克莱德登堂入奥。正因为他对此抱有幻想,便跟所有其他朋友断绝了来往。可是结果又怎样呢?如今,他不是反而比过去更加孤寂了吗?只跟佩顿太太打交道!每天上班、下班,只不过见人点点头,或是偶尔扯上几句——或是跟中央大道上主动打招呼的商店掌柜寒暄几句——或是索性就跟厂里一些女工也招呼一下,尽管对这些女工,他既不感兴趣,又不敢进一步跟她们交朋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是姓格里菲思吗?单凭这一点,他不是就有权受到他们大家的尊敬,乃至于崇拜吗?真的,这有多微妙啊!

  那又该怎么办呢!

  再说说这位罗伯达·奥尔登。自从她就这样在莱柯格斯落脚后,对当地情况与克莱德在厂里地位都已有所了解,她发觉克莱德很动人,还对她脉脉传情,但她对自己的前途却也感到困惑了。从她住进牛顿夫妇家后,懂得了当地种种清规戒律,看来绝对不让她对克莱德,或是对厂里任何一个职位比她高的人表示什么兴趣了。因为,这里有一条禁令,就是不许女工对上司存有非分之想,或则使上司对她们发生兴趣。凡是虔诚、正派、谨慎的女工,都不会这么做。不久,她又发现在莱柯格斯,贫富界限就象用一把刀子切开,或是用一堵高墙隔开,分得清楚极了。再有一条禁令,是有关所有外国移民家庭里男男女女的——他们都是愚昧无知,低人一等,伤风败俗,压根儿不是美国人!不拘是谁——最要紧的是——绝对不要跟他们有什么来往。

  罗伯达又发现:她自己和她所有知己,全都属于虔信上帝、恪守道德、地位较低的中间阶层,而在这些人中间,诸如跳跳舞,或是上大街溜达、看电影等等在当地要冒风险的娱乐消遣,也都是禁止的。不过,她自己正是在这时对跳舞发生了兴趣。最糟的是,她跟格雷斯·玛尔最初去做礼拜的那个教堂里,有一些男女青年,好象并不平等对待罗伯达和格雷斯,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是出身于莱柯格斯相当发迹的古老世家。事实上,她们上教堂做礼拜,参加圣事活动已有一两个星期,但她们的处境跟开始时相比并没有得到改变:尽管她们循规蹈矩,无懈可击,已被教会这个圈子里的人所接纳,可是娱乐与交际活动,照例只是同一个教会里社会地位较高的那些人的事,她们始终没有份。

  罗伯达同克莱德不期而遇后,料想他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同时又被他的魅力深深吸引。就这样,曾使克莱德感到痛苦的爱好虚荣而又焦灼不安这种病毒此刻也感染给她了。她每天去工厂上班时,就不由得感到:向她投来的,正是他那种默默追求、但又迟疑不定的目光。不过,她还感到,他也不敢对她作出亲近表示,深怕她会拒绝,或是让她产生反感。然而,她在这里做工已有两个星期以后,有时也巴不得他能跟她说说话——先让他开个头吧——而有时,她却认为他不应该如此大胆——这太可怕了,断断乎不行。别的姑娘们一下子会看到的。她们分明都知道,他这个人太好了,或者离她们太远了,可她们马上注意到他对她是另眼相看,也免不了议论纷纷。而罗伯达知道,在格里菲思厂内打印间做工的这类姑娘,她们对这种事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放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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