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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四章

  不过,克莱德生活中的种种不幸,如按他解释,完全归咎于自己过去没有受过教育。他从幼时起经常随家从这个城市迁至那个城市,始终没让他在某个方面获得一些实际知识使他能够平步青云,成为那个高贵社会的一个成员,而这个高贵社会,正是属于俱乐部里来来往往的那些客人所有。不过,如今他心中正热切渴望自己能进入这么一个高贵社会。这些绅士们住的是漂亮的府邸,出门下榻豪华的大酒店,还有斯夸尔斯先生和这里的侍应生领班这类人侍候他们,让他们得到舒适享受。而他,克莱德,还只不过是一名侍应生。年纪快要二十一岁了。有时真让他够伤心。他整日价梦想能另觅一个什么事由,以便步步高升,做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总不能一辈子当侍应生啊。有时候,他一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了。

  当他对自己作出这么一个结论,心中暗自琢磨怎样才能使自己前途无量的时候,他的伯父塞缪尔·格里菲思来到了芝加哥。本来他同俱乐部就有一些联系,这里对他又特别殷勤,当即邀请他入会。他径直来到了俱乐部,一连好几天,就在这里跟前来拜访他的人交谈,或是来去匆匆,拜访了一些他认为必需拜访的有关人士和厂商。

  他到后还不到一个钟头,白天在入口处专管旅客登记的拉特勒,刚把写上克莱德伯父名字的牌子挂到留宿旅客一览牌照上,就跟迎面走来的克莱德打了个招呼。

  “你不是说你有个伯父,或是一个什么亲戚,也姓格里菲思,在纽约州某某地方经营领子业,是吧?”

  “是啊,”克莱德回答说。“塞缪尔·格里菲思。他在莱柯格斯开设一家规模宏大的领子工厂。你在各报都可以看到他登的广告。也许你在密执安大街上已看见他的灯光广告。”

  “你要是见到他,还认得不认得?”

  “不认得,”克莱德回答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哩。”“我敢打赌,那包管是他,”拉特勒一口咬定说,一面看着叫他登记的小纸条。“你看——塞缪尔·格里菲思,纽约州莱柯格斯。恐怕就是这个人吧,嗯?”

  “千真万确,”克莱德接下去说,觉得挺有意思,乃至于很激动。因为有多少个日子,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一个伯父啊。“几分钟前他才打这儿走过,”拉特勒继续说着。“德沃埃把他的手提包送到K号房间去了。看起来是个时髦人物。你最好睁大眼睛,等他下来的时候,把他好好看个清楚呗。也许他就是你的伯父。他中等身材,相当瘦,蓄着一络灰色小胡子,戴一顶银灰色帽子。样子可神气哩。我会指给你看的。要是他真的是你伯父,你还得设法巴结巴结他。说不定他会帮帮你的忙——给你一两条领子什么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哈哈大笑。

  克莱德也笑了起来,好象非常赞赏这个玩笑,其实,他心里却无比激动。他的伯父塞缪尔!就在这个俱乐部!啊,跟伯父相见的大好机会已到了。克莱德在这儿觅到职位以前,一直就想给他写信,如今伯父亲自来到了这个俱乐部,也许还会屈尊俯就,跟他说说话哩。

  不过,且慢!假定说他冒昧地自我介绍的话,那他伯父对他会怎么个想法呢?因为他到现在充其量还只是在这个俱乐部里当一名侍应生。比方说,对于当侍应生的小伙子,尤其是象他克莱德那样的年纪,他伯父又会持什么样态度呢?现在他已二十出头了,要是还想干别的事情的话,当这么一个侍应生,年纪已经大了一些。象塞缪尔·格里菲思那样有钱有势的人,也许会把侍应生看成是下贱的,特别碰上这个侍应生正好是他的亲戚。也许他不愿意跟他来往——甚至还不愿意他跟自己说话呢。他知道伯父来到这个俱乐部以后,整整一昼夜,心里始终这样迟疑不决。

  可是,到了转天下午,他看见伯父已有五六次了,觉得印象很好。他伯父显得很活泼、机灵、果断——样样都跟他父亲迥然不同,何况他又是那么富有,这儿每个人都尊敬他。克莱德心里开始纳闷,有时甚至感到害怕,担心自己会不会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依他看,他伯父毕竟还不象是冷若冰霜的人——恰好相反——倒是非常和蔼可亲。后来,还是拉特勒出的主意,克莱德跑到伯父房间去取一封需交专门信差送出的信。殊不知伯父几乎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把信和半块美元一起递给了他,说:“派一个人马上送去,这钱是给你的。”

  克莱德当时心情非常激动,暗自纳闷伯父也许是没有猜到这是他的亲侄儿吧。显然,伯父确实没有猜到。克莱德就不免有点儿垂头丧气地走了。

  不久,他伯父的信箱里已有了五六封信,拉特勒又关照克莱德:“如果你心里想要再去找他,这就是你的机会啦。把这些信给他一块送去。我想这会儿他在房间里。”克莱德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拿了信,再次上他伯父那个套间去。

  他伯父正在写东西,只不过说了一声:“进来!”克莱德走进去,有点儿神秘莫测地微笑着说:“有您几封信,格里菲思先生。”

  “谢谢你,小伙子,”他伯父回答说,一面往马夹口袋里找零钱。克莱德抓住这个机会说:“哦,不,不,这点事就不用给啦。”他伯父正掏出一些银币想给他,可是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没想到克莱德却接下去说:“我觉得我好象是您的亲戚,格里菲思先生。您就是莱柯格斯格里菲思领子工厂的格里菲思先生,是吧?”

  “是啊,我想我跟这家工厂有些关系。你是谁呀?”他伯父回答说,目光如炬地把他仔细端详着。

  “我叫克莱德·格里菲思。我父亲阿萨·格里菲思,跟您是弟兄吧?”

  塞缪尔·格里菲思一听有人提到自己这个兄弟——格里菲思家人人都知道他穷愁潦倒——脸上立时笼罩一层阴影。多少年来他没有跟阿萨见过面,如今一提到阿萨,令人不快的兄弟的身影马上映入他眼帘。塞缪尔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是在佛蒙特州伯特威克附近父亲家里见到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年纪跟克莱德相仿的年轻人。不过,两人长得多么不一样啊!克莱德的父亲,当时既矮又胖,无论体质与智力都很差劲——只会阿谀奉承,而且还有点儿粘粘糊糊。他长着一头鬈发,他那淡蓝色眼睛总是水汪汪的,他的下巴颏儿给人以缺乏坚强意志的印象。可是阿萨这个儿子,长得倒干净利落,很机警、漂亮,显然很懂规矩,头脑也聪明,如同他平时所看到大多数侍应生。不用说,他倒是喜欢他。

  塞缪尔·格里菲思与他的长兄艾伦,继承了父亲菲薄财产的一大半。这是因为约瑟夫·格里菲思对自己的小儿子怀有偏见的缘故。塞缪尔·格里菲思历来认为这对阿萨也许是不公道的。因为他们的父亲发现阿萨既不能干,又不聪明,开头想把他赶出去,接着干脆不睬他,最后终于在跟克莱德现下年纪相仿的时候把他逐出了家门。后来,做父亲的将自己的财产(大约三万块美元左右)留给了两个大儿子,由他们平分——而留给阿萨的,就只有区区一千块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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