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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五章

  这一切使克莱德顿时胡思乱想起来——到这么了不起的地方干活,对个人前途会意味着什么——他在这方面的梦想,只好让人揣度去吧。他对于奢华的想法,基本上是那样极端、错误、粗俗——仅仅是一些痴心妄想,一种受压抑、得不到满足、至今还只好悬想臆测、聊以自慰的白日梦呓罢了。

  他回到杂货店,工作一切照常——下班后,他便回家吃晚饭,睡觉——可是如今,一到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和星期一下午,他就想入非非了。不论做什么事,他总是心不在焉;杂货店里他的上司有好几次都不得不提醒他,要他“醒一醒”。下班以后,他并不直接回家,而是往北走,到第十四街和巴尔的摩大街拐角处,仰望着那家大酒店——在那里,即使到了深更半夜,三个入口处(每个入口处正对着一条大街)都站着一个看门人;看门人身上穿着缀上很多钮扣、长长的茶色侍者制服,头上戴着帽檐高高、帽舌长长的茶色帽子。里面呢,就在有凹槽、缀圈环的法国绸窗帘后面,依然是灯火辉煌,附近地下室一隅那个点菜的餐厅和供应美国式烤肉的酒吧间,这时也还没有打烊。四周围有很多出租汽车和私人汽车,而且总有笙歌弦乐的声音——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

  他是在星期五晚和星期六、星期日早晨,一连好几次,仔细打量了这家酒店以后,星期一下午就按照斯夸尔斯先生的意思,又一次到这里来了,没承望此人对他十分粗鲁无礼,因为那时此人几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考虑到他当时确实需要帮手,并且认为克莱德也许可以胜任,因此就把他带到楼梯底下他那个小办公室里,摆出一副顶头上司的派头和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开始盘问他的出身和住处,从前是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他父亲又是指靠什么谋生的——这最后一个问题,叫克莱德感到特别发窘,因为他毕竟有自尊心,而且羞于承认自己父母开办传道馆,并在街头布道。于是,他便随机应变,回答说(有时这也是实情),他父亲给一家洗衣机和绞衣机公司兜揽生意——赶上星期日布道——有关传教的事,干脆说开了,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让这位领班产生不满,因为他根本不象是个眷恋家园,而又循规蹈矩的人。他问克莱德能不能从目前任职那家店里取得一份推荐书。克莱德回答说可以的。

  斯夸尔斯先生接下去向他介绍本酒店店规很严格。过去有很多小伙子,由于欣赏这里的场面和气派,接触了原先不习惯的过分奢靡的生活——尽管斯夸尔斯先生并没有使用这些字眼——他们就冲昏了头脑,误入歧途。有些侍应生,挣了一点外快就不知自爱,他经常出于无奈,只好把他们辞退。他要的侍应生,必须是听话、懂规矩、手脚快、见了人都要彬彬有礼。他们必须经常保持仪表服饰整洁,每天准时上班——一分一秒也不能迟到——整天价都得精神抖擞,把工作做好。不拘是哪一个侍应生,只要自以为挣了一点钱,就可以跟人调情取乐,或是顶嘴抬杠,就是晚上外出赴舞会,结果第二天不能准时上班,或是精疲力竭,做起事来拖拖沓沓、懒懒散散,那他就别想在这里再待下去。这种人——我是要把他开除的,而且还得马上开除才行。斯夸尔斯先生决不容许胡来一气的。以上这些是必须在现在一开头,也可以说是最后一次地通通向你交待清楚了。

  克莱德不断地点头,表示同意,并还不时急急乎地插进去几句“是的,先生”和“不会的,先生”。到最后,他还立下保证,说他根据自己思想秉性,是决不会出格的,干出斯夸尔斯先生方才所列举的种种恶行劣迹。随后,斯夸尔斯先生继续介绍本酒店店规,说侍应生每月只发工钱十五块美元,另外免费供膳——在地下室侍者专用的餐桌用膳。不过,无论哪一个侍应生,只要给客人做点什么事——比方说,拎一下皮包、送去一壶水,或是干了一点别的小差使——客人就会给他一点小费,而且往往给得很阔气——也许是十个美分的银币,也许是十五个或二十个美分,有时候还要多一些——这一消息对克莱德说来,真是最惊人的一大发现。据斯夸尔斯先生说,这些小费都合在一起,每天平均四到六块美元——不会比这再少,有时候还要多一些——克莱德心里有了谱:这一笔进项,真是太惊人了。他一听说有这么大的数目,心儿一下子突突地跳,差一点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四到六块美元!嘿!这就是说,每个星期有二十八到四十二块美元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何况每个月还有十五块美元薪资,免费供膳呢。斯夸尔斯先生介绍时说,侍应生穿的漂亮制服,是用不着自己掏钱的。不过,这些制服既不能穿到外面去,也不准往外拿走。斯夸尔斯先生继续介绍,说他的工作时间是这样的: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星期日,从清晨六点干到中午为止,然后休息六个小时,再从傍晚六点一直干到半夜。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六,他只要从中午干到下午六点,这样转天有一个下午或是一个晚上,就归他个人支配。不过,他一日进几次餐,一概都在工作时间以外。每班按照规定上班时间开始之前十分钟,克莱德就得穿好制服,准时前来站队,听候他的顶头上司检查。

  当时斯夸尔斯先生心里还想到的一些别的事情,他却一字不提。他知道反正有别人会替他说的。于是,他接下去说:“我想,你现在就乐意上班,是不是?”本来克莱德一直仿佛有点头昏目眩似的坐在那儿,现在一听到他猛地问这句话,不免感到太突然了。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克莱德回答说。“敢情好!”说罢,他就站了起来,打开他们进来时刚关上的那道门。“奥斯卡,”他向坐在长条凳头上那个侍应生招呼了一声,马上就有一名个儿相当高、稍微有些胖、身穿整洁的紧身制服的年轻人敏捷地应声而起。“把这个小伙子带去——你叫克莱德·格里菲思,是吧?——领他到十二楼制服间去,你看,雅可布能不能给他找出一套合身的制服。如果找不到合身的,就让他明天来改一改。我说西尔斯比穿过的那一套,也许他穿差不离吧。”

  随后,他掉过头来,冲写字台前那个一直望着他们的助手说:“反正我得让他先试一试再说。”他又说:“今儿晚上叫一个伙计先教他一下,或是等到他上班时教他也行。去吧,奥斯卡,”他关照那个带领克莱德的侍者说。当克莱德和奥斯卡径直走向一部电梯、不见踪影的时候,他对他的助手找补着说:“他干这一行还是个新手,不过,我看他准对付得了。”随后,他就走过去,把克莱德的名字记入薪水册。

  这时,克莱德在这位新的良师管教下,正洗耳恭听一大套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情况。

  “你要是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也用不着害怕,”这个年轻人一开头就这样说。后来克莱德才知道,此人姓赫格伦,来自新泽西州泽西城,他说话时总有那种外地人的怪腔怪调,喜欢比划打手势等等,也都是从那里带来的。他身材高大,精力充沛,淡褐色头发,脸上长着雀斑,待人和气,口若悬河。他们走进了标着“职工专用”字样的电梯。“这玩意儿也没啥难。我头一次在布法罗做事,那是在三年以前,在拿〔那〕以前,我对这种希〔事〕也是嘛也不疼〔懂〕。你次药〔只要〕留点神看比个〔别个〕人,看看大们〔他们〕怎么做,就得了。拿〔那〕你的听明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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