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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那末为什么不早说,让女仆把东西收拾起来——免得她等待一个早晨呢。”

  “她不会计较的,”杰西卡冷冷地回答。

  “嘿,她不计较,我计较,”母亲回答,“而且,我不喜欢你对我这样讲话。你对母亲摆出这副神气,还太年轻呢。”

  “啊,妈妈,不要吵了,”杰西卡回答说。“今天早晨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没有出什么事,我也没有吵。你别以为我有些地方纵容了你,你就可以叫大家都等候你。我不允许这样。”

  “我没有叫任何人等我,”杰西卡尖刻地说,被激得从讥讽性的冷漠变成了尖锐的自卫。“我说过我不饿。我不要吃什么早饭。”

  “对我说话要留神些,小姐。我不许你这样。现在听我说,我不许你这样。”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杰西卡已经走出房间,她把头一扬,甩了一下漂亮的裙裾,表示她独立自主和满不在乎的态度。她并不喜欢别人和她吵架。

  这样的小争执发生得太多了,主要是独立和自私的性格发展的结果。小乔治在触及他个人权利的事上,表现得更加神经过敏和过分,他要使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成人,应该享有成人的种种特权——这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所表现的最无根据和毫无道理的非份之想。

  赫斯渥是一个有威信而又敏感的人,他发现自己逐渐被包围在一个他控制不了的、日渐隔膜的世界里,这使他十分忿懑。他不能忍受这种遮遮掩掩的神气和不照顾到他的利益的筹划。他不能不注意到,没有他的参与,事情正进行得非常顺利。这是令人伤心的,因为他要尽量保持他过去所有的威信,同时却致力于别的更其乐意的事情。总之,他希望两者都要。

  现在,发生了像要提前动身到沃基肖去这样的小事情,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她们要他跟在后面——并不要他带头。此外,表现出来的态度很苛刻,不仅是要排挤他、消灭他的威信,还加上了一种令人恼怒的精神上的刺激,如嗤之以鼻,或者带笑讥讽,这就使他沉不住气了。他忍不住要大发脾气,但愿和整个家庭脱离关系。这对他所有的愿望和机缘来说,仿佛是最恼人的障碍。

  尽管如此,在外表上他还是保持着一家之主的样子,虽然他的妻子在竭力反抗。她使脸色,公开反对,除了她觉得可以这么办而外,别无其他理由。

  她没有特别的有关证据可以为自己辩护——没有掌握什么可以为她提供威信和借口的材料。可是,要为她那看来是毫无根据的不满提供坚实的基础,所欠缺的正是这种材料。只要有一桩公开的行动来做明白的证明,那就会像冷风一般,把怀疑的乌云变作愤怒的倾盆大雨。

  赫斯渥的不检点的行为,早在上一次口角前的一些时候就露了马脚,那是在一次熟人在街上相遇时得知的。他们家附近有一位漂亮的私人开业医生皮耳,在赫斯渥太太的门口遇见了她,那是赫斯渥和嘉莉乘车在华盛顿街上向西兜风之后的两天,这次兜风使他们吐露了相互之间的感情。当时皮耳医生正在这条路上向东走,他认出了赫斯渥,不过是等他过去以后才认出来的。

  关于嘉莉,他吃不准——不知究竟是赫斯渥的太太还是女儿。

  “你出去兜风的时候,遇见朋友也不打招呼的吗?”他开玩笑似地对赫斯渥太太说。

  “要是看见,我是打招呼的。你在哪里看见我的?”

  “在华盛顿街,”他回答,指望她会眼睛一亮,立即想起这回事来。

  她摇了摇头。

  “是在海恩大街附近。你和你丈夫在一起。”

  “我想你是看错了,”她回答。接着她想起她丈夫牵涉在里面,心里立即涌上了许多新的怀疑,可是没有露出形迹来。

  “我确信我看见的是你的丈夫,”他说下去。“没有把你看清楚。也许是你的女儿。”

  “也许是吧,”赫斯渥太太说,明明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杰西卡几星期来都和她在一起。她控制了自己的脾气,想再打听些详细情形。

  “是在下午吧?”她机灵地问,做出是知道这桩事的神气。

  “是的,大约两三点钟。”

  “那一定是杰西卡,”赫斯渥太太说,不想显得重视这件事似的。

  医生自己心里也有些想法,可是放下不提了,至少在他一方面,认为这是不值得讨论下去的。

  在随后的几个钟点,甚至几天里,赫斯渥太太对这一小消息反复进行了思量。她认定医生的确看见了她的丈夫,而他那次出去兜风,很可能是和别的什么女人去的,是对她推说很忙以后的事。这一来,她越来越生气地想起他常常拒绝和她一同出去,一同去看朋友,或者,是啊,参加任何可以使她的生活得到一些消遣的社交活动。人家曾经看见他和所谓霍格的朋友们一起看戏;现在,人家又看见他在兜风,很可能他对此也有的是借口。也许还有她没有听到的别的活动,否则,他近来为什么这么忙碌,这么冷淡呢?在最近的六个星期里,他变得出奇地不耐烦——希奇古怪地只想拿起帽子就走,不管家里情况妙不妙——这是什么道理呢?

  她以更其微妙的情绪回想起他现在已不用往日那种满意或者赞许的眼光来看她了。很明显的,除了其他的事情以外,他还认为她是老了,乏味了。

  也许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皱纹。她已姿色衰退,而他却依然打扮得翩翩年少。

  在寻欢作乐的去处依然有他的一份,而她呢——她不再想下去了。她只觉得整个处境是悲苦的,因此恨得他入骨。

  当时,这桩事情并没有产生什么后果,因为事实上,情况还不够明确,不能深究。结果仅仅增强了互不信任的气氛和恶感,时不时由于怒火勃发而促使冒出一些斗嘴的场面。关于到沃基肖去旅游的事情,不过是其他同样性质的事情的延续而已。

  在嘉莉在艾弗里会堂登台演出的下一天,赫斯渥太太带了杰西卡和她的年轻朋友巴特·泰勒先生,当地一家家具陈设公司的小老板,一同去看赛马。

  他们很早就驱车出门,碰巧遇见了几个赫斯渥的朋友,都是麋鹿会会员,其中有两个曾经看过头天晚上的戏。本来千缘百巧也不会谈到昨晚的戏上去的,只怨杰西卡对她那青年朋友献的殷勤这么感兴趣,占去了尽多的时间。

  这使赫斯渥太太跟认识她的那几个人一般地打了招呼不算,竟有心绪多说上几句话,并且把这简短的友好交谈拉长了。正是一个原来只打算和她随便打一下招呼的人,把这个有趣的消息告诉了她。

  “我知道,”这个人说,他穿着式样很美的运动衣,肩上挂着一副望远镜,“昨天晚上你没有去参加我们的小游艺会。”

  “是吗?”赫斯渥太太带着疑问的口气说,弄不懂他为什么用这种语调来提起她没有去参加她根本不知道的什么活动。她嘴里正要说:“是什么事呀?”这时候,他却接着说:“我看到了你的丈夫。”

  她的惊异之情立即变成了性质更其微妙的怀疑。

  “是的,”她谨慎地说。“好玩吗——他没有对我多讲这件事。”

  “很好玩——真是我所看到的最好的业余演出。有一个女演员使我们全都很吃惊。”

  “说真的!”赫斯渥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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