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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最后我们对另一个犯人放弃了希望,小船沿河岸划到了我们住过的那家酒店,店里的人看到我们后吃惊非小。在这里我才有机会让马格韦契得到一些安慰,因为他再不是普鲁威斯了。他的胸口受了重伤,头上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

  他告诉我,他掉下水后肯定是落在了轮船的下面,在他想升起来时,头撞在船底而受了伤。至于他胸部的伤(看来是很重的,连呼吸时都感到十分痛苦),他说是撞在小船上造成的。他又告诉我,他不想说假话,当时他还没有决定该怎么样对付康佩生,只是他手刚一放到康佩生的斗篷上,想拉开斗篷看是不是他,这个家伙却怕得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于是两个人一起翻身掉到了河里。在他(马格韦契)正扭着对方突然翻身下水时,那个来捉拿他的人又来挡住他,结果使我们的小船也翻了。他又低低地对我耳语,他们两人落水之后,他们的四只胳膊死命地扭在一起,在水下进行搏斗,然后他从扭斗中解脱出来,冲出水面泅水而走。

  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告诉我的不是句句大实话,因为那条船掌舵的官员关于他们下水之事的说法也是相同的。

  我请示这位官员准许我在这个小酒店里买几件多余的衣服,把犯人身上穿的已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他立刻便同意了,但他说,犯人随身所带的每一件物品都必须交给他保管。于是,那只曾经在我手中有一段时期的钱夹子就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还准许我陪着犯人到伦敦去,但是我的两个朋友,就没有得到这份光荣了。

  当官的告诉小酒店里那个打杂的,有个落水鬼在什么地方下了水,要他在尸体可能冲上岸的地方都去找一下。我看,他一听到尸体穿着长统袜,他的兴趣立刻高了起来。说不定他现在身上的这一套上下衣物是从十来个尸体身上脱下来的呢。怪不得他一身的穿戴是如此五花八门,其破烂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其原因就在于此。

  我们留在小酒店里,直到潮水转了方向,马格韦契才被带到小船,暂时押在那里。赫伯特和斯塔特普只有尽快地从陆路赶回伦敦了。我和他们悲伤凄然地道了别。然后,坐在马格韦契的身边,我顿生一种感觉,以后,只要他活在人间,我就得呆在他的身旁。

  现在,我对他的一切厌恶不满均已消融;现在我抓住的这只手是一个已经被捕的、受了伤的、上了镣铐的人的手,我在他身上发现他对我有着无比的恩情,而他多少年来却诚心诚意、一如既往地对我怀着深情厚谊,感谢我少年时的一顿早餐和一把锉刀,竟以全部的所有和生命相报。现在他在我的眼里,我觉得他对我的感情比我对待乔的情感要高出不知多少。

  黑夜降临,我发现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忍受着无比的痛苦,不时地从嘴里发出一声哀吟。我让他依偎在我那只好一些的臂膀上,他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倚。我的内心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对于他的重伤我并不以为然,认为他如果死去了倒更好,因为有许多人都能够而且愿意证明他有罪,这是无可怀疑的。我决无幻想他会得到宽大处理,从他当初的审判来看,情况就很恶劣,监禁期间又越狱而逃,以后重新审判,在终身流放期间又潜逃回国,再说,这次他的原告又死于他手。

  昨天我们于夕阳时分而至,今日我们又于夕阳时分而归,我们怀抱的希望亦如潮水向回流去。我无限心酸地对他说,他这次回国一切都为了我,而我是多么难过。

  他对我说:“亲爱的孩子,这次来试试运气我已经十分满意。我看到了我的孩子,我肯定,就是没有我,我的孩子也会成为一个上流社会的人。”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并排而坐时,我早就把这个问题想过一遍。这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谈我自己的想法,就说温米克的暗示吧,现在看来是够明白的了。我已经料到,只要他一被定罪,他的财产就将全部归公,送交国库。

  “亲爱的孩子,你听我说,”他说道,“最好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这个上流人物是由我培养的。只希望你来看看我,来时你就仿佛是偶然和温米克一起来的。我会受审多次,在最后一次受审时,希望你来,坐在一处我看得到你的地方。我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我对他说道:“只要允许我和你在一起,我决不会离开你。在天之父一定能够作证,你既待我如此真诚,我一定也待你同样真诚。”

  这时我感到他握着我的手抖动着,他躺在船底,把脸转了过去,我听到他喉咙管里发出和过去一样格格格的怪音,不过如今已经柔和多了,和他这个人的其他各方面一样。幸亏他提到这点,使我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否则只怕太迟了,那就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他想让我荣华富贵的希望实际上已经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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