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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他们把我手臂上的绷带松开,尽其所能解除着我的痛苦。只见这条胳膊又肿又发炎,只要一碰就疼痛不堪。他们把自己的手帕撕开当绷带用,把伤臂包扎好并吊了起来,这样可以支撑到回镇后再用清凉涂剂解痛。没有一会儿我们便出了门,关上这所又黑又空的水闸小屋的门,经过了路上的采石坑,便踏着步子向回去的路上走去。特拉布裁缝店里的小伙计,如今已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他举着灯笼在前面领路,这一灯光就是刚才我见到直冲进门的灯光。从那高高的月亮来看,以它现在和刚才来时的高度差计算,我在这里已待了两个小时。虽然月亮下洒下一些小雨,而天空却很明亮,只见石灰窑中的白色烟雾从我们身旁袅袅升起。我又默默地祈祷,内心中充满了感恩的情绪。

  我恳求赫伯特告诉我他们是如何救我脱险的,起初他总是不想告诉我,一再说我应该保持安静。后来他才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我离开家时匆匆忙忙,忘掉拿着那封信,竟将它打开着留在了房间里。赫伯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斯塔特普,便带着他一起回来。我刚离开不久他们就到了,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封信,使他颇为不安,特别是又见到了我的留条,他把两者一比较,发现两者的不一致,就更为不安。由于内心的不安,他默默地考虑了一刻钟的光景,于是便同斯塔特普一起到驿站去,因为斯塔特普自愿和他同往。到了驿站打听下一班驿车开出的时间,结果下午的驿车业已出发,这一来他更为不安,乃至于不安到惊慌。既然没有驿车,便决定雇马车前往。就这样,他和斯塔特普到达了蓝野猪饭店,充满了期望在那里能找到我,或者能知道我的下落。结果两者都落空。他们又转而去到郝维仙小姐的家,同样落空。他们只有又回到蓝野猪饭店。无疑,那个时候我正在我吃饭的那家饭店中听老店主谈我自己流传在这一带的身世情况。他们在蓝野猪饭店休息了一会儿,准备找一个人带他们到沼泽地去。在蓝野猪饭店大门过道中有一些闲荡的人,他们遇上了特拉布裁缝店的小伙计。他的老习惯总改不掉,无事可做、东闯西荡。他说他刚才看到我从郝维仙小姐家出来,向着我用餐所在地的那个方向走去。这个特拉布裁缝店的伙计就成了他们的向导,陪他们走出饭店,向水闸小屋走去。他们是从大路走的,而我是避开大道从小路绕过去的。他们一路走着,赫伯特一路思索着我是被什么人招到那里去的,也许是真有什么事,对普鲁威斯的安全会有影响,所以他自己闯进去也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他让向导和斯塔特普留在采石坑旁,自己单独一人走过去,蹑手蹑足地围着屋子走了两三圈,以确定屋里的情况是否没有问题。可是他听不清,只能听到模模糊糊深沉粗哑的声音,这就是我心情最紧张的一霎时,而他还疑心我究竟在不在屋子里。就这时他突然听到我大声叫喊,于是连忙响应,一头冲了进去,其余的两个人也紧跟着跑了进去。

  我把屋子中发生的详情告诉了赫伯特,他主张立刻到镇公所去报告发案的情况,尽管现在已经是深夜,让镇里立即开出拘捕令。但是,我对这件事早就有了考虑,要是这么一做,我们就被阻在这里,延误了回去的时间,说不定会对普鲁威斯造成致命的后果。这种麻烦是不可否定的,所以我们暂时不考虑追逐奥立克的事。我们处于当时的情况下,大家都要小心谨慎,特别是特拉布裁缝店的伙计万万不能泄露这件事。我深深相信,如果他知道了由于他的无意插人却救了我的性命,没有使我死在石灰窑中,他一定会大为失望的。这当然不是说特拉布裁缝店里的伙计心肠狠毒,而是他精力旺盛过了头,生性多变,喜欢刺激,拿别人的笑话作为自己的消遣。我们在和他分别时,我给了他两块金币,看来他还满意。我还向他表示了歉意,说过去不该把他看得很坏,对于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反应。

  星期三就在眼前,我们决定在当夜赶回伦敦,于是三人乘那辆雇来的马车而回。这样,当夜里发生的事于镇上流传时,我们早就离开了那里。赫伯特为我受伤的胳膊买来了一大瓶药水,整个夜里不停地使用,才使我在路上忍住疼痛。我们抵达寺区时,天空已亮,我立刻躺到床上,并且整天没有下床。

  我躺在床上,考虑着自己的病体对明天的行动不太适合,因此内心的恐惧使我万分苦恼,可是如此的折腾并没有把我完全弄倒,我倒感到十分奇怪。说实在的,一想到心灵的疲惫和忍受的莫大痛苦,如果不是因为明天的事情使整个神经拉紧,只怕我早就被弄倒了。我如此焦急地在盼望着,在思虑着会发生的情况。时间迫近,可结果却仍隐藏着,令人难以捉摸。

  非常明显,为了预防不测,今天我们和普鲁威斯不再进行任何接触;可是这一来又增加了我在另外方面的不安。每一个脚步声或其他声音都会惊动我,会使我想到他一定被发现了,他一定被逮捕了,这一定是派来给我送信人的声音。我甚至那么肯定地认为他被捕了。这不是我的恐惧,不是我的预感,而是我心灵的知觉。只要他一被捕,我的心灵就会神秘地知道。随着白日的消逝,不见有噩耗传来;接着夜幕降临,恐怖的阴影又开始在我身边徘徊,担心明天早晨我的病体是否会恶化,等等,这些都占据着我的心灵。我被烧伤的臂膀隐隐地抽疼,我迷迷糊糊的头也隐隐地抽疼,我想我是不是神经开始错乱了。于是我顺序数数,发觉我并没有迷糊,头脑清醒如常;我又背诵了几段我学过的散文和诗歌。有时我感到心灵疲倦,不知不觉地睡上一会,或忘记了疼痛,可过一会儿又惊醒过来,我会自言自语:“现在开始了,我开始神志不清了!”

  他们两人让我整天保持安静,不断地过来为我换绷带,让我喝清凉饮料。每逢睡着后,我都会因梦中水闸小屋的一幕而醒来,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失去了搭救普鲁威斯的机会。当天半夜,我从床上起来,摸到赫伯特那里,非常坚信这一觉已睡了二十四个小时,星期三已经过去。这一次半夜起身是该夜我最后一次在焦躁不安中消耗自我的精力,再后来,我便香甜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凝望窗外,发现星期三的拂晓已徐徐来临。桥上闪烁着的灯光衬托在晓光之中已变得苍白,初升的太阳就像天边的一把燃烧着烈火的火炬。泰晤士河显得幽暗而神秘,架在河上的一座座桥梁泛出淡灰色和丝丝寒意,拂晓天空中燃烧般的红霞点缀着桥顶,并抹上了一片温暖。我顺着远处一连串的屋顶望去,那教堂的钟楼和尖塔一直伸向清澈明亮的天空,太阳正冉冉升起,一层纱幕似乎正从河上揭开,水面上闪耀着千百万燃烧般的光点。一层纱幕似乎也从我的身上被揭开,我突然感到精神抖擞、脑筋清爽。

  赫伯特睡在他自己的床上,我们的老同学则躺在沙发上。虽然,由于他们未醒,没有得到他们的帮忙我无法穿衣,但是我却把尚未熄火的壁炉烧旺,并且为他们两人煮了咖啡。过了一会儿他们也一跃而起,精神抖擞,毫无倦色。于是,我们把窗户打开,让刺骨的早晨寒气进来,眺望着远远向我们奔流而来的潮水。

  赫伯特兴高采烈地说道:“当河水到九点改变流向时,你就在磨坊河滨做好准备,等候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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