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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不情愿再看他的那种眼色,所以对他的这种语气没有再提出奉劝和抗议。

  “唔,先生,”乔这时说道,“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吧。皮普,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里,”他一动真情,便会称呼我皮普;但是一旦他要客套,就会叫我先生,“正好彭波契克驾着马车来了。就是这个人,”乔说着,在这里话锋转到一个新的方向,“在镇上,镇里镇外地胡说他是你幼年时代的伙伴,又说你自己也把他当成一同玩耍的朋友。有时他把我弄得火冒冒的,我简直气坏了。”

  “全是胡说八道。只有你,乔,才是我幼年时代的伙伴呢!”

  “这我完全自信,皮普,”乔说道,把头稍稍昂起一些,“虽然现在说来也没什么,先生。唔,皮普,还是这个家伙,他怒气冲冲地来到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直向我冲过来。先生,你知道我们干活儿的人,在那里抽口烟喝杯酒,轻松一下,不是追求过分的刺激。而这个家伙对我说:‘约瑟夫,郝维仙小姐她要找你谈一下。’”

  “乔,郝维仙小姐找你?”

  “她要找我谈一下,这是彭波契克讲的。”乔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对着天花板转着、望着。

  “乔,是这样吗?再说下去。”

  “先生,第二天,”乔望着我说道,仿佛我离他很远,“我自己梳洗于净后,便去看爱小姐。”

  “乔,爱小姐是谁?是郝维仙小姐吗?”

  乔好像在立他的遗嘱一样,用一副正正经经的合法神气一板一眼地说:“我说的是爱小姐,她也叫郝维仙,她见到我向我说,‘葛奇里先生,你和皮普先生通信吗?’我接到过你一封信,所以我就说,‘是。’记得当年我和你姐姐结婚,先生,我对她说愿意,而现在,皮普,我回答你朋友提出的问题,我用了‘是’。她对我说,‘那么你告诉他,埃斯苔娜已经回家了,她很乐意和他见面。’”

  我望着乔,面孔感到火辣辣的。我深深了解,我脸上发热的一个间接原因是我的良心意识到,如果早知道乔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本应该对他更热情一些。

  乔继续说道:“我从她那里回家,便要毕蒂写信告诉你,可她不大赞成。毕蒂说,‘我知道他最喜欢有话当面讲,反正现在是假期,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于是我就作了决定,先生。”乔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皮普,我祝你永远健康,永远发财,步步高升。”

  “乔,你现在就要走吗?”

  “是的,我要走了。”乔答道。

  “乔,不过,你要回来吃饭啊?”

  “不回来吃饭了。”乔说道。

  我们四目相遇,他向我伸出手来,那“先生”一词在刚强的男子汉心中便消融殆尽了。

  “皮普,我亲爱的老弟,生活本来就是由许多不同的零件组合而成的。就说人吧,有的人是铁匠,有的人是银匠,有的人是金匠,还有的人是铜匠。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既有相逢,又有别离,何足为奇?今日相逢,我们之间如果有什么错事,错误都归于我。你和我二人在伦敦、在任何地方都到不了一块儿,除非回到自己家中,才能重新成为好朋友,相互了解。我一走你就看不见我穿这套衣服了;穿这套衣服不是为了自尊,而是为了需要;错就错在这些衣服。我一离开铁匠铺,一离开厨房,或者一离开沼泽地,就会感到不舒服。要是你想起我穿着打铁的工作服,手上拿了铁锤,甚至嘴上叼着烟斗,也许你就顺眼了。要是有一天你希望来看我,你就来,把头伸进铁匠铺的窗户,看一眼铁匠乔,那时他正站在老铁砧的旁边,腰间围着被烧得焦黄的旧围裙,操持着他的老本行,你看我就会顺眼了。我是很迟钝的人,但是我希望我讲的话都是在铁砧上千锤百炼出来的。哦,亲爱的老朋友皮普,我的老弟,愿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在我的想象中我对乔没有误解,他的心地既纯朴又尊严。就从他所说的这一番话可以看出,不相称的衣服算不了什么,他的尊严却令人佩服,即使到了天国,他的尊严也不会比现在更高。这时,他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便悄然离去。等我从恍馆之中清醒过来,匆忙举步追去,在附近的几条街上寻找他,然而他已经踪迹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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