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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贾格斯先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他眼里,乔似乎成了一个白痴乡巴佬,而我是这个白痴的守护人。他看完这一切后,又把那已不再晃动的钱袋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说道:

  “约瑟夫·葛奇里,我再说一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用不着和我耍手段,这笔礼金是有人委托我带给你的,你说愿意接受,这便是你的,假使相反,你说——”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乔就像一名残忍凶狠的拳击手一样做出一些吓人的动作,于是在惊讶之中停下了话音。

  乔叫喊道:“我看你到我家来要是为了逗弄戏耍我,你就站出来!我看你要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就过来!我看这就是我要说的,你看着办吧,要么收起你那一套,要么伸出你的拳头!”

  我把乔拖到一边,他立刻平心静气下来。他只是亲切而有礼貌地对我说,他决不能在自己家中被人家当狗使唤当牛逗乐受人欺侮,同时这也是以一种礼貌的方法告诫对方。贾格斯先生见到乔刚才的样子就已经站起来,一直退到了门口。他没有任何再想进来的表示,就只是站在那里发表了他的告别辞,全文是:

  “皮普先生,就这样好了。你要成为上流社会的人,我以为你还是趁早离开这里,愈快愈好。定于下星期的今天出发,届时我会给你一张印有地址的名片。你到伦敦可以在驿站雇一辆出租马车直接到我那里。你要明白我没有个人意图,不管怎样,我只是受人之托。我只是受别人雇佣办事,照约定办事。这一点你必须明白,你必须弄明白。”

  他朝我们两人伸出了手指。我想他本来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只因为深怕乔干出危险的事儿,只有一走了事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得不拔腿追上去,一直追到了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我知道他有一辆雇来的马车停在那儿。

  “贾格斯先生,对不起我有些事打扰您了。”

  “唔!”他转过脸来说,“你有什么事?”

  “贾格斯先生,我想应该按照您的指示办事,才能把事情办得很顺利,所以我想问您一下,在我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和我认识的一些熟人告别,您说呢?”

  “我不反对。”他说着,看上去好像不大懂得我的意思。

  “我不是指村子里认识的人,而是指镇上认识的人。”

  “不,我不反对。”他答道。

  我对他表示了谢意之后便赶忙跑回来,一到家就看到乔已经锁上了大门,离开了客厅,坐在厨房里的火炉旁边,两只手放在两只膝盖上,出神地看着正在燃烧着的火红的煤块。我便也坐在炉火之前,注视着煤块,无言地坐了好一段时间。

  我姐姐倚靠在有软垫子的圈椅上,椅子放在火炉的一个角上,毕蒂也坐在炉前干着针线活儿,她旁边是乔,乔的旁边是我,我正在我姐姐的对面。我越是凝视着发出红光的煤块我就越不可能看乔一眼,沉默的时间拖得越长久也就越难以开口打破沉静的局面。

  终于,我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乔,你已告诉毕蒂了吗?”

  “皮普,还没有呢。”乔仍然望着火炉,紧紧地抓住双膝不放松,仿佛他得到了秘密情报,知道这两个膝盖企图逃跑。他说道:“皮普,还是你自己告诉她吧。”

  “乔,我想还是由你讲更好。”

  于是乔说道:“皮普成了一个有钱的绅士了,愿上帝保信他!”

  毕蒂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看着我。乔抱着两个膝盖也望着我。我也望着他们两个人。隔了片刻,他们两人便衷心地向我道贺。我感到在他们两人的祝贺中有那么一点伤心,这使我有些不愉快。

  我利用这个时机让毕蒂知道,也是通过毕蒂让乔知道,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也就该严格遵守义务,不能打探消息,揣测我的恩人是谁,也不能议论他的长短。我告诉他们,要耐心等待,一旦时机成熟,真情便自然会显露出来,因而目前什么都得守口如瓶、秘而不宜。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有一位不知姓名的神秘恩主将可能给我一笔遗产。毕蒂一面重新拿起活儿做起来,一面对着火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且表示她会特别提防的。乔依然抓着双膝不放,说:“嗳,嗳,皮普,我也会特别提防的。”接着他们又祝贺我,又一再表明他们可真没有想到,我居然真的成为上流社会的人了,不过这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听。

  毕蒂花了很大功夫,作了许多努力,才让我姐姐了解了一些关于我的情况。不过,根据我的看法,毕蒂完全是白费力气。我姐姐笑着,不断地点着头。毕蒂说一声“皮普”,她就回应一声“皮普”,毕蒂又说一声“财产”,她又回应一声“财产”。我总在怀疑,这就像竟选时的叫喊一样,大家这样讲,我也这样讲,并无多大意义。说实话,我根本无法用文字描绘出她那内在的、令人无法了解的心态图。

  如果不是我个人的亲身体验,我是绝不会相信的,然而事实如此,乔和毕蒂又有说有笑轻松自如了,只留得我心中郁郁寡欢。自然,对我的幸运我不会感到不满,如果说有什么不满只是不满自己而已,尽管我也不了解对自己不满的真正原因。

  不管怎样,我坐在那里,把胳膊肘搁在膝盖头上,用手撑着面孔,凝望着炉火,而他们正谈论着我的离家,谈论着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还有其他的什么等等。只要他们有一个人看着我(因为他们时常瞅着我,特别是毕蒂),虽然神情显得那么愉快,我还是感到受到了侮辱,好像他们不信任我似的。其实老天都知道,他们无论在言语上或是在动作上都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

  每遇这种时候,我便会站起来走到门外四处闲望。因为厨房的门一打开便可以看到远处的夜景,在夏天的夜晚为了给室内通风,门总是开着的。那天,我抬头仰视着天空的繁星,感到这些星星都是些可怜的星星,下贱的星星,因为这些星星所照射的不过是我曾生活其间的乡村野景。

  我们坐下来吃着面包奶酪饮着啤酒当晚餐时,我说道:“从今天星期六晚上算起,再有五天就是动身的前一天了,五天一转眼就会过去的。”

  “日子过得很快,皮普,”乔边饮酒边说话,声音听起来瓮瓮的,“五天一转眼就会过去的。”

  “过起来真快得不得了。”毕蒂说道。

  “乔,我在想,星期日我要到镇上去订做新衣服。我准备告诉裁缝做好后放在那里等我自己去穿,要么就让他们送到彭波契克先生家里。我想要是回来穿,这里的人们都会瞪着大眼瞅着我,那可真让人讨厌。”

  “皮普,胡卜先生和夫人说不定想看一下你这位新绅士的派头呢。”乔说着,把面包连同奶酪一起放在他的左手掌中用心地切着,同时看了一眼我那还未尝过的晚餐,仿佛回忆起当年我们总是比赛谁吃得快的情形。“还有沃甫赛也想瞧瞧你,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会把这当作大喜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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