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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他又把火钳拿起来。我真怀疑,要是他不拿起火钳,恐怕也不能说明他的理由了。

  “你姐姐喜欢官。”

  “什么,乔,喜欢官?”我吃惊不小。这句话使我模模糊糊地有一种想法,其实,我也希望这种想法实现,那就是乔要和她离婚了,因为她喜欢上了海军大臣或者财政大臣。

  “她喜欢官,’乔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喜欢官你和我两个人。”

  “噢!是这么回事!”我这才弄清他说的是管人。

  “你姐姐最不喜欢的是家里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乔接下去说,“特别不喜欢我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因为她怕我比她有本领,有本领就要造反。你懂这意思吗?”

  我正打算提出一个问题对他进行反驳,但刚说出了一个“为什么”,话头就被他打断了。

  “不要急,我知道你正准备说什么,皮普,你待会儿再说。我不否认,你姐姐总是像一个蒙古暴君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也不否认,她不仅要把我们打个背朝地,而且还要再狠狠地踩我们几脚。要是在你姐姐暴跳如雷的时候,皮普,”乔这时压低了声音低语起来,并且偷视了一下门,“讲句公平话,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怪物。”

  乔在说到“怪物”时,从他的神情来看,仿佛这怪物长了十二个头。

  “皮普,刚才我打断了你说的话。你想问为什么我不起来造反,是吗?”

  “是的,乔。”

  “要知道,”乔说着,把火钳换到左手上,这样他便可以用右手摸他的胡子了。我知道,一巳他做出这种平静的姿态,就不必对他再抱什么希望了。“‘你姐姐可是个大智之人啊。大智之人。”

  “什么是大智之人?”我问道,希望这个问题能将他一军。但出乎意料之外,我根本没有想到他早已胸有成竹。他用凝神的目光注视着我,说道:“大智之人就是她呗。”他兜了一个圈子,把我说得无以答对。

  “我不是大智之人。”乔又说道。这时,他已收回目光,又去摸胡子了。“最后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皮普,而且我得很严肃认真地对你说,我的老弟。从我不幸的妈妈那里,我悟出些道理。她是个受苦受难、做牛做马、肠断心碎的诚实人,可是在有生之年没有过过一天平静安稳的日子。所以,我就最怕把好心当坏意而亏待了女人,要亏待就亏待我,而不亏待她,宁愿自己吃亏麻烦。皮普,我希望一切错儿由我来承担,老弟,我希望那粗粗的呵痒棍不落在你的身上,希望棍子都打在我身上。事情就是这样曲曲直直的,皮普,有时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及的,不免有缺点,你得原谅我。”

  虽然当时我尚年幼,却相信自那夜开始,我对乔又添加了一分敬慕之情。我们自此以后,仍与从前一样,情如手足,平等共处。但是,每逢平静的时刻,当我坐在那儿,看着乔,想着乔时,会陡生一种新的情怀,内心中对他敬仰不已。

  “可是,”乔说着,站起来添了些燃料,“这台荷兰自鸣钟已经做好准备,就要敲响八点了,而她还没有回来!但愿彭波契克舅舅的那匹母马没有把脚踩在冰块上,也没有摔倒在地上。”

  乔夫人有时候要陪着彭波契克舅舅去赶集,帮助他购买日常家居所需要的东西,如吃的和用的。买这类东西总该听听女人的意见,而彭波契克舅舅是个单身汉,对家中的佣人又不敢相信。今天就是赶集的日子,乔夫人便去帮他忙了。

  乔把火生好,又把火炉清扫干净,然后我们走到门口,听听路上是否有马车的声音。这是一个严寒之夜,风刺骨地迎面吹来,整个大地铺上了一层白霜,冻得结结实实。我不禁想到,今晚要是有人睡在沼泽地上,肯定是要冻死的。我举首仰望,一片星空,不禁又想起,一个人在被冻得快要死时仰望灿烂的群星,却从中得不到任何帮助、任何怜悯,那有多么可怕。

  “有马来了!”乔这时说道,“这声音多像铃声啊!”

  马儿的铁蹄声在坚硬的地上得得得地如乐曲一样有节奏。这匹母马今天显得比以往更加轻快,一路小跑而来。我们从屋里搬出一张椅子,好让乔夫人踩着从马车上下来。我们又把炉火拨得旺旺的,使马车上的人一眼便会看到明亮的窗户。我们对厨房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看看一切东西是不是都放得整齐。我们刚做完各项准备工作,马车也到了门口。乔夫人全身裹得紧紧的,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她下车后,彭波契克舅舅也跟着下了车,并且一下车便在马身上盖了一块遮寒布。然后,我们一起进了厨房,一股冷空气也随着我们给带了进去,似乎一下子就把炉火中的热气赶跑了。

  “听我说。”乔夫人匆匆忙忙而又兴致勃勃地解开外衣,把头上的帽子向后面一推,挂在肩后,帽子上的带子扎在颈前。她说:“这孩子今晚如果还不感谢别人,今生今世也不会再感谢别人了。”

  我尽力表现出一副感恩的样子,其实在心里,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感恩的表情。

  “我只不过是希望,”我姐姐说道,“他不要给宠坏了。总之,我心中有些担心。”

  “她不是那号人,夫人,”彭波契克先生说道,“她见多识广呢。”

  “她”是指谁?我望着乔,撅撅嘴唇,抬抬眉毛,意思是“她是谁?”而乔也望着我挤眉撅嘴,仿佛也在说“她是谁呢?”可是他的这个动作被姐姐看到了,于是他采取了平常一贯的那种免得惹是生非的态度,抬起手背擦擦鼻子,两眼望着她。

  “你在干啥?”我姐姐暴躁地说道,“睁着大眼看什么?难道家里失火了不成?”

  “某个人,”乔十分谦恭地暗示说,“刚才提到什么她——”

  “我告诉你,她就是她,”我姐姐说道,“你总不会把郝维仙小姐称为他吧。我看就是你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吧。”

  “是住在镇上的郝维仙小姐吗?”乔问道。

  “还有哪一位郝维仙小姐住在镇下?”我姐姐回敬道,“她要这个孩子到她那儿去玩。他自然是要去的,而且最好是去那儿玩。”我姐姐说着,对我晃动着头,好像在鼓励我要表现出特别的轻松活泼、爱闹爱玩。“否则的话,我会给你好看的。”

  我早就听说过镇上的郝维仙小姐,几乎周围几英里一带的每一个人都听说过镇上的郝维仙小姐,说她家产无限,但生性冷酷无情。她住在一所既大又阴森的房子里,整所住宅保护严密,防范盗贼,而她自己过着一种隐居的生活。

  “真有这口事!”乔大吃一惊,说道,“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晓得皮普的!”

  “你这个傻家伙!”我姐姐叫道,“谁说她晓得皮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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