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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我有过,曾经一度,当然,”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我——上帝饶恕我——我想你也有过。”

  “没有过,没有过,没有过!”博士用最动人的痛苦声调马上说道。

  “我曾一度以为,”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你有意把麦尔顿打发到国外,使这种隔离看起来合情合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博士忙说道。“只是为了让安妮高兴,为她童年的伙伴做某种安排,再没别的了。”

  “我发现是这么回事,”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当你这么告诉我时,我不能猜疑。可我以为——请求你记住,我很容易犯的罪过是那种偏狭的判断——在年龄那么悬殊的情形下——”

  “就是这种说法,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半乞怜半挑衅地说道。

  “——一个这么年轻迷人的女人,虽然她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你,但结婚时也许完全出自追求财产的动机。我从不考虑那数不清的可以结善果的良好情感和局面。看在上天份上,千万记住这点!”

  “他这么说真是仁慈!”尤来亚摇着头说道。

  “一直从某个观念观察她,”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不过,我的老朋友,就你所重视的一切,我请求你这么考虑这问题吧;我现在只能承认,无法回避了——”

  “是的,是无法回避,威克费尔德先生,先生,”尤来亚说道,“既然必须这样。”

  “——的确,我过去,”威克费尔德先生神情恍惚而无奈地看着他过去的伙计说道,“的确,我过去猜疑她,觉得她没有对你尽心尽责;诚然,我过去——如果我必须全讲出来——不喜欢爱妮丝和她那么亲密来往,所以我发现了我所看到的或因为我那病态的道理我自认为我看到的,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事。我从来不打算使任何人知道这事。虽然,你听到这事感到很可怕,”威克费尔德先生十分怯怯地说道,“可是如果你知道我说这事时感到有多可怕,你就准会对我抱以同情了!”

  天性善良的博士伸出手。威克费尔德先生低下头把他的手握了一小会。

  “我相信,”尤来亚像条海鳗一样扭动着说道,“这事让大家都感到不愉快。可是,我们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得冒昧地说,想来科波菲尔也注意到这事了。”

  我转向他,问他怎么敢把我牵连进去!

  “哦!这就是你的宽厚之处啰,科波菲尔,”尤来亚浑身扭动着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性格温和善良;可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对你说时,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知道,你那时就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科波菲尔。别想不承认了!你出自再好不过的心地想不承认;可是不要不承认呀,科波菲尔。”

  我看到,有那么一会儿,那善良的老博士把他温和的目光转向了我。我感到旧日的担忧和记忆在我脸上表现得太明显了,无法掩饰,发怒也没用。我掩饰不了。无论我说什么也不能挽回了。

  我们又都沉默了,博士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三次,大家谁也没说话。博士马上又走到他的座位那儿,背靠在椅背上,不时把小手帕按在眼睛上,用让我起敬的坦诚态度说道:

  “我应当负很大的责任。我相信我应当负很大的责任。我使我心爱的人受了折磨,受到毁谤——就算被任何人隐于心中不发,我也把这称为毁谤——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永远不会成为毁谤的对象。”

  尤来亚·希普做出吸鼻涕的样子,大约算是表示同情。

  “要不是因为我,”博士说道,“我的安妮永远不会成为毁谤的对象。诸位,你们都知道,我已经老了;今天晚上我觉得我活下去的意义并不大。但是,我用我的生命——我的生命——来保证成为这次谈话题目的那位可爱的女人之名誉!”

  最典型的侠客骑士,艺术家想象中最英俊多情的人物,都不能像这个厚道的老博士这样感动人地怀着巨大的威严说这番话。我不相信他们能。

  “不过,我并不打算否认,”他继续说道,“——也许我不自觉地想承认——是我不知不觉让那女人陷入这不幸的婚姻中的。我是个很不会观察的人;我只能相信一些年龄和地位都不同的人们观察的结果(他们的观察非常自然又非常相同),他们的观察胜过我的观察。”

  正如我在其它地方写到的,我常常对他对待他年轻太太的那种仁慈态度十分称许。可是,这一次他每提到她时所表现的尊敬和亲爱,还有他对她的纯洁没有半点怀疑的虔敬,使他在我眼里成为无比高尚的人。

  “当那位夫人很年轻时,”博士说道,“我就和她结婚了。那时,她的品格还没定型,我就娶了她。从发展她的品格这点来说,我曾以塑造她的品格为乐。我熟悉她的父亲。我熟悉她。出于对她所有美丽高尚品质的爱,我曾尽我一切教导她。如果我利用她的感激和爱慕而委屈了她(恐怕我是的,可我从未存心这样过),我在我的内心请求那位夫人饶恕!”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又回来;和他那压低的声音一样,他握着椅子的手也因为他的激动而发抖。

  “我把自己看作她躲开人生危险和变幻的保护伞。我相信,虽然我们年龄有悬殊,她仍然可以和我平静满足地生活。我并不是没考虑过她会有自由的时候,那时她仍年轻美丽,但会有更成熟的判断力了——我考虑过的,各位——相信我吧!”

  他那普普通通的外表似乎被他的忠诚和宽厚照耀得容光焕发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力,胜过任何华丽的词语。

  “我一直和这个女人共度着幸福生活。我一直不断感谢我有愧于她的生活,直到今天晚上。”

  他说这话时,声音越来越颤抖,他停了一下又往下说道:

  “一旦我从梦中醒来——不知为什么,我一生都不经常做梦——我看到她对她旧日伙伴和与她同样的人有愧惭之情,这也是很自然而然的。如果说她对他怀着天真的悔恨,怀着假设没有我会怎样的这种无可指责的想法,我怕这也是很真实的。许多我见到过但不曾注意到的事在这痛苦的最后时刻都对我带着新的意义了。可是,各位,除以此外,决不能把任何暧昧的话或把任何猜疑与那位夫人的名字联系起来。”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目光炯炯,声音也很坚定;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他又像先前那样说了下去:

  “由我引起的不快的消息,完全应由我坦然接受。应当受责难的是我,不是她。为她消除误会——这误会太残酷了,连我的朋友们都不免这么误会!——当我的死解除她受的约束时,我会因拥有无限信心和爱情而对她那灿烂的脸闭上我双眼;让她随心去过更快乐更明朗的生活,那时她再不会有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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