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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不像你的为人,就你性格的坦白而言,”她马上说道,“因此我一定写信给那两位小姐。我一定尽可能坦白地把一切经过都向她们开诚布公。我一定请她们允许我有时能造访她们府上。考虑到你还年轻,又正在努力谋求出路,我想我完全可以说你愿意接受她们向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我一定请求她们不要不问朵拉的意见就拒绝你的请求,还要请她们在她们认为合适的时候和朵拉讨论这问题。我一定不操之过急,”爱妮丝温和地说道,“或要求太多。我一定信赖我的忠诚和毅力——还有朵拉。”

  “可是,如果她们和朵拉谈话时又把她吓唬了呢,爱妮丝。”我说道,“而且如果朵拉只是哭,却不肯说我呢!”

  “会那样吗?”爱妮丝仍一脸温厚体贴的样子问道。

  “上帝保佑她,她像一只鸟一样容易受惊吓。”我说道,“很可能!或者万一那两位斯宾罗小姐——那种上岁数的女人有时是很孤怪的呀——不是可以谈这种话的人呢”。

  “我认为,特洛伍德,”爱妮丝抬起她那柔和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用考虑那些。只要考虑这样做是否得体;

  如果是,就去做,也许这样好些。”

  对这问题,我不再持什么怀疑。那一整个下午,我怀着轻松的心和责任重大的感觉,着手起草这封信;为了这一重要目的,爱妮丝把她的书桌让给我。可是我得先下楼去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尤来亚·希普。

  我在花园里新建的一所有泥灰气的事务所里发现了尤来亚;在大量的书籍和文件中,他显得格外丑陋。他还是做出那样低三下四的样子接待我,谎称并没听米考伯先生说到我来了的消息;这谎话可没法让我相信。他陪我去威克费尔德的房间,现在这房间只不是旧日的一个影子了。为了那位新合伙人之便,各种设备都被撤掉了。威克费尔德先生和我寒暄时,那位新合伙人就站在火炉前烤他的背,用那瘦骨嶙峋的手刮下巴。

  “在你在坎特伯雷期间,特洛伍德,你住在我们这儿吧?”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一面不断用眼神征求尤来亚的同意。

  “有房间给我住吗?”我说道。

  “当然,科波菲尔少爷——我应该说先生,不过那称呼总来得那么自然,”尤来亚说道,“如果你觉得合意,我愿意把你过去的房间让出来。”

  “不,不,”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何必又麻烦你?还有一间房。还有一间房。”

  “哦,不过你知道,”尤来亚露出牙笑着说道,“我的确很高兴呀!”

  总之,我说我要就住另一间房,要就不住,于是就定下我住另一个房间。向这两个合伙人说过晚饭时再见后,我又回到楼上。

  我本希望只有爱妮丝在那。可是希普太太却请求允许她带着她的编织活坐在火炉边,她的借口是按那时的风向,这间房比客厅或饭厅都更宜于她的痛风症。虽然哪怕要我把她交给大教堂顶部的寒风我也不会怜惜,我却不能不表示点人情,还向她友好地行礼。

  “我卑贱地感谢,先生,”在回答我问候时,希普太太说道,“我还过得去。我没什么可以夸口的。如果能看着我的尤来亚成家立业,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你觉得我的尤来亚看上去还好吗,先生?”

  我觉得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令人憎厌。于是我说我看不出他身体有什么不同。

  “哦,你不觉得他有所不同了吗?”希普太太说道,“我不得不卑贱地请你饶恕,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不同。你看不出他瘦了一些吗?”

  “并不比以前更瘦呀。”我答道。

  “你看不出!”希普太太说道,“不过,你不是用一个母亲的眼光来看他的呀。”

  当他母亲和我四目相对时,我觉得她的眼光,虽然对她儿子是慈祥的,对别人却是凶狠的。我相信她母子是彼此关注的。她的眼光滑过我而转向了爱妮丝。

  “你看不出他有一点消瘦和憔悴吗,威克费尔德小姐?”希普太太问道。

  “不。”爱妮丝平静地做着针线说道,“你太关心他了。他很好呀。”

  希普太太一面用鼻子大大抽了口气,一面重新编织手里的活。

  她根本就没离开过,片刻也没有。我来得很早,离吃晚饭还有3、4个钟头呢;可她就坐在那里,像计时的沙漏漏沙那样单调刻板地一下一下动她的编织针。她坐在火炉的一边,我坐在炉前的书桌边,在另一边,我这边过去点是爱妮丝坐着。我悠悠考虑着我那封信。无论什么时候我抬起眼来,总看到爱妮丝那沉思的脸上挂着天使般的表情在鼓励我,我也感到那险恶的目光从我身上滑到她身上,再回到我身上,然后才偷偷落到那编织上。她编织的是什么捞什子,由于我在这门技术上没做研究,我说不出;不过那看上去像张网。当她用像中国筷子一样的编织针工作时,她在炉火映照下就像一个丑恶的女妖,虽然还受着她对面那个光明的天使的挟制,却已准备随时撒出手中的网。

  吃晚饭时,她还是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继续监视着。晚饭后,她的儿子接了她的岗。当只剩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他和我时,他一面扭动身子,一面斜睇我,使我忍无可忍。在休息室里,又有那个母亲在那里编织、监视。爱妮丝唱歌或弹琴时,那个母亲就总坐在钢琴边。有一次,她指定弹一只曲子,并说他的尤来亚特钟爱这只曲子——而这时他却坐在那儿打了个大呵欠;她不时转身看看他,又对爱妮丝说他如何对这音乐高兴得手舞足蹈。她不说话则罢,但一开口,就要说到他(我不相信她说过别的)。我明白,这是指派给她的任务。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就寝时分。看到那对母子像两只大蝙蝠那样俯临着这个住宅,用它们凶恶的形体遮得这幅房子黑黑的,我感到非常不安。我宁愿陪着那编织什么的待在楼下也不想去睡了。我几乎没睡什么。第二天,编织和监视又开始,并持续了一整天。

  我得不到和爱妮丝谈十分钟话的时间。我只好把我的信给她看。我请她陪我出去散步,可希普太太不断抱怨说她的痛风更厉害了。爱妮丝便善意地留在屋里陪她。近黄昏时,我一个人走出去,默默想着我应该怎么办,是否应把尤来亚·希普在伦敦对我说过的话继续向爱妮丝隐瞒;因为这问题又使我非常不安了。

  我在有一条很好的人行道的兰斯格大路上散步。我还没完全走出镇,就听背后有人在暮色中喊我。那踉跄而来的身影,那窄窄的外衣,都不会被看错。我停下来,尤来亚就追了上来。

  “嘿?”我说道。

  “你走得真快!”他说道,“我腿虽然长,可追你也很吃力呢。”

  “你去哪儿?”我说道。

  “我想赶上你呢,科波菲尔少爷,希望你肯赏给我一个和旧友一起散步的快乐。”他说着,又不知是友好还是嘲讽地扭了下身子,然后合上了我的步子跟在我身边。

  “尤来亚,”我沉默了一会后,尽可能客气地说道。

  “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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