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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特洛伍德小姐,”默德斯通先生站起来,耸耸肩答道,“如果你是个男子——”

  “呸!胡说!”姨奶奶喝道,“别对我说话!”

  “多么令人尊敬的客气!”默德斯通小姐站起身来叫道,“真是了不得的客人呀!”

  “你以为我不知道,”姨奶奶不理会那姐姐而对做弟弟的摇着头,极其尖锐地说:“你让那可怜的、不幸的、误入歧途的吃奶娃娃过的什么日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当你向她套近乎时——我敢说,你对她卖弄风情时装得对鹅都不敢嘘一声一样——对那软弱的小人是何等可悲的日子吗?”

  “我还从没听过这么高雅的话呢!”默德斯通小姐说道。

  “你以为我看得见你却并不能了解你吗?”姨奶奶继续说道,“现在我·就·是看到了你也听到了你——老实说,我真不愿这样——哦,天!谁会像默德斯通先生一开始那样柔顺听话!那个可怜的、上当的、没头脑的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他是用糖做成的。他崇拜她。他溺爱她的儿子——非常非常溺爱他!他要做这孩子的第二个父亲,他们要一起生活在开满玫瑰的乐园里,是吧?呸!滚开!滚!”姨奶奶说。

  “我这一生还没听说过有这种人呢!”默德斯通小姐惊叫道。

  “一旦你控制了那可怜的小傻瓜,”姨奶奶又说道,“——上帝宽恕我竟这么叫她,她已经去你不愿马上去的地方了,因为你还没把她儿子作践够——你就开始训练她,是吧?开始把她像只关在笼中的可怜的鸟那样折腾,就为了教她唱·你的调,把受骗上当的她的生命耗蚀?”

  “这不是疯了,就是醉了,”默德斯通小姐说,她由于不能把姨奶奶滔滔话头引向她自己而十分苦恼,“我疑心她醉了。”

  贝西小姐压根不理会这话,就像没这事一样继续对默德斯通先生说话。

  “默德斯通先生,”她向他摇着手指说,“在那没有头脑的吃奶娃娃眼里,你是个专横的君王,你伤了他的心。她是个可爱的孩子——我知道这点,在·你认识她以前的几年里我就知道这点了——你利用她弱点里最大的那部份给了她致命的创伤。这事实使你心安了,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你和你的帮凶都可以去多想想。”

  “请允许我问一句,特洛伍德小姐,”默德斯通小姐插进来说,“你用我不熟悉的字眼称作我弟弟的帮凶的人是谁呀?”

  依然不理会,依然不受那声音纷扰,贝西小姐继续说。

  “事实很清楚了,正像我对你说的那样,在你认识她以前的几年——天知道,为什么你会认识她,这真是人心难解的谜——事实很清楚了,那可怜的、软弱的小娃娃迟早会嫁人;可我还希望结果不至这么槽。默德斯通先生,就是在她生在这儿的这个可怜的孩子的时候,生这个你为了折磨她也对其不断作践的可怜的孩子的时候”姨奶奶说道,“——这真是想起来都不快——把这孩子弄成这让人恨的样子。唉,唉!你用不着回避!”我姨奶奶说,“就算不看到,我也知道这是真的!”

  在这当儿,他一直站在门边,面带某种微微笑意打量姨奶奶,不过他的黑眉黑眼重重拧在一起了。我看得出,虽然他仍然挂着微笑,脸色已变了,并像刚跑过那样喘着气。

  “祝你好,先生!”姨奶奶说,“再见!也祝你好,小姐,”姨奶奶突然转向他姐姐说,“要是我再看到你骑驴走过我的草地,那你就像相信你脖子上顶着个脑袋一样地相信:我要把你的帽子敲落后踹平!”

  要一个画家,还必须是个高手的画家,才能描绘下姨奶奶宣泄这番意想不到的感情时的神色,以及默德斯通小姐听到这几句话后的神色。姨奶奶的神色和这些话一样强烈刚硬。默德斯通小姐没有回答一个字,慎重地挽起她弟弟的胳膊,大模大样地走出了那小屋。姨奶奶站在窗后往外看他们,我确信,一旦那驴子出现,她会把她的警告变为行动的。

  由于没再出现挑衅现象,她的脸色渐渐缓和,而且显得友好愉快,以至我有胆量去吻她,去谢谢她。我诚恳地搂住她的脖子那样做了。然后,我又和狄克先生握手,他和我握手了多次,并多次发出大笑以庆这欢天喜地的结局。

  “你和我要一起自视为这孩子的监护人,狄克先生,”姨奶奶说。

  “我高兴极了,”狄克先生说,“能做大卫的儿子的监护人。”

  “那好,”姨奶奶说,“一言为定好了。你知道吗,狄克先生,我还想过让他姓特洛伍德呢?”

  “当然,,当然,让他姓特洛伍德,当然,”狄克先生说道。

  “大卫的儿子特洛伍德。”

  “你的意思是特洛伍德·科波菲尔,”姨奶奶接着说。

  “是呀,的确。是的。特洛伍德·科波菲尔。”狄克先生说道,有点不好意思了。

  姨奶奶对这建议是那么喜欢,那天下午就在为我买回的一些成衣上亲笔写上“特洛伍德·科波菲尔”,是用不褪色的记号墨水写的,我穿上身前就写了;而且规定所有为我订做的其它衣服(那天下午订下了里外齐全的一套)都得这么写上才行。

  就这样,我用一个新名字,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开始了我的新生活。那么些日子来我所处的疑虑状态过去了,我觉得就像一场梦一样。我从没想到我有了姨奶奶和狄克先生这么两个怪怪的监护人。我也从没明明白白想过我的一切。我心中有两件事是清清楚楚的:昔日的布兰德斯通生活变得很遥远了——仿佛留在无法丈量的雾中了;我在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生活永远被一层幕布罩上了。从此那幕布不曾被人揭开过,就是我在讲述这一切时也勉强用手把它揭开一下便急忙放下。回忆那生活令我感到那么痛苦,那么多的烦恼和失望,以至我连回顾一下我受命运安排把那生活过了多久的勇气也不曾有过。那生活是否有一年,或更多,或更少,或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曾有过那种生活,但结束了;我已把它写了下来,就把它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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