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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十二章 我还是不喜欢这种生活,我下了很大的决心

  时间到了,米考伯的呈文也得到受理;根据法案规定,这位先生奉命出狱,这可真让我高兴。他的债主们并非死对头;米考伯太太告诉我,就连那恶鞋匠也公开说他对米考伯先生并无恶意,不过他喜欢收回别人欠他的钱。他还以为这是人类的天性呢。

  当他的一案办理好后,米考伯先生回到高等法院监狱;因为还有些费用要付清,还有些手续得办理,这之后他才能真正获得自由。俱乐部兴高采烈欢迎他,还举行了一个联欢会。米考伯太太和我则在其家人都睡着后在他们身边悄悄吃了羊杂碎。

  “在这么一个时候,科波菲尔少爷,”米考伯太太说道,“我再给你斟上点加料酒,”因为我们已经喝了一些了,“为纪念我的爸爸妈妈。”

  “夫人,他们都去世了?”我把一杯酒干了后问道。

  “我妈妈死时,”米考伯太太说,“米考伯先生的困难还没发生,或者至少还没变得严重起来。我爸爸生前也保释过米考伯先生数次,他辞世了,很多人都为其惋惜呢。”

  米考伯太太摇摇头,一滴孝敬的眼泪落在当时正好在她怀里的双生子之一的身上。

  由于我不能指望再找到一个更合适的机会问一个与我利益相关的问题,我就这时对米考伯太太说:

  “夫人,能问你吗,现在米考伯先生已脱离了困难,获得自由,他和你准备做什么?你们决定了吗?”

  “我娘家,”米考伯太太说,每次说到这三个字时她总是很神气,虽然我从没发现那指的是哪位,“我娘家持这种意见:米考伯先生应该离开伦敦,去乡下施展他的才能。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先生是个才干大着的人呢。”

  我说我对此深信不疑。

  “才干大着呢。”米考伯太太重复道。“我娘家持这种意见:像他这么有才干的人,稍稍被扶一把,就能在海关上有所作为了。由于我娘家的影响只限于当地,所以他们希望米考伯先生去普利茅斯。他们认为他务必马上就去那儿。”

  “他随时都能去吗?”我示意道。

  “当然,”米考伯太太答道:“他随时能去——如果有什么机遇出现的话。”

  “那么你也去吗,夫人?”

  就算没喝那些加料酒,那天发生的一切再加上那对双生子,也已经让米考伯太太变得歇斯底里了,所以她泪如泉涌地答道。

  “我永远也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也许,米考伯先生一开始隐瞒了他的困难实情,可他那乐观的天性也很可能使他期待这些困难能被克服。我从妈妈那儿继承的珍珠项链和手镯都已经以不及原价一半的价格顶让了;而那套结婚时爸爸送我的珊瑚饰品实际上是白送掉了。可我永远也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不!”米考伯太太叫起来,比先前更激动了,“我永远不会做那事!要我那么做办不到!”

  我大为不安——米考伯太太似乎疑心我要她做那种事一样!——我心惊肉跳地坐着呆呆看着她。

  “米考伯先生有短处,我不否认他只图眼前快活。我不否认他把他的财产和债务都瞒了我,”她看着墙继续说;“可我决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

  米考伯太太这时已把声音提高到完全是高声嘶喊的地步了,我吓得连忙跑到俱乐部去。这时,米考伯先生正坐在那儿的一张长桌前做主持,领大家唱道:

  “往前跑哇,达宾①,

  往前跑哇,达宾

  往前跑哇,达宾

  往前跑哇,跑!”

  --------
  ①系马名。

  我把米考伯太太此刻处于令人惊恐的状态,这事告诉了米考伯先生,一听到这个,他就大哭了起来,他和我一块走了出来。背心上还粘满着他刚吃剩的虾头虾尾。

  “爱玛,我的天使!”米考伯先生一面朝房间里跑,一面叫,“发生什么了?”

  “我决不会抛弃你,米考伯!”她喊道。

  “我的心肝!”米考伯先生把她搂到怀里说,“我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我孩子的家长!他是我那对双生子的父亲!他是我心爱的丈夫,”米考伯太太一面挣扎一面叫道;“我决——不——抛弃米考伯先生!”

  米考伯先生是那么深深地被她忠贞的这一证明而感动(我则已泪流满面了),他深情地俯身求她抬眼看,求她安静下来。可他越请求米考伯太太抬眼看,她越不肯看,他越请求她安静下来,她越不肯安静下来。于是,米考伯先生也大为伤感,他的眼泪,她的和我的流到一起;后来他请我为他帮忙而坐到楼梯上去,他好照顾她睡下。我本想告辞回去睡觉,可他不到摇响了送客铃就不许我走,我只好在楼梯窗子前坐着,等到他带着另一张椅子来和我坐在一起。

  “米考伯太太现在怎么样,先生?”我说。

  “精神很差,”米考伯先生摇摇头说,“太紧张了。啊,这一天太可怕了!我们现在完全孤立了——一切都离我们而去了!”

  米考伯先生握住我的手,先是呻吟,继而流泪。我既大为感动,又十分失望,因为我期待在这早就被盼着的好日子里我们都快活。我想,只是由于米考伯先生和太太太习惯于往日的困难了,一旦他们想到他们已摆脱了那些困难,反而十分绝望。他们的适应能力都消失了,我从没见过他们像在这天夜里的一半难过;所以,当铃声响后,米考伯先生陪我走到我的住处并在那儿向我祝福道别时,我实在怕离开他,因为他是被那样沉重的悲哀压着。

  从我们陷入的那一切令我意外的混乱和沮丧中,我很清楚地知道:米考伯先生和太太及他们一家就要离开伦敦了,我们的分手就在眼前了。在那天夜里回家的路上,还在后来上床后一转难成眠的时间里,这念头升上我心头——虽说我不知道这念头怎么钻进我脑袋的——这念头形成一个坚定的决心。

  我已渐渐和米考伯一家很熟了,当他们遭受患难时,我和他们亲密相处,和他们分开我感到孤零零的。想到要再找住处,再和陌生人一起生活,昔日这种遭遇的经验已使我对这种生活有深刻了解,所以我就觉得我当时就又被抛入那种境况中了。这一来,想到在那种境况中及那种情况的种种伤害,还有它留在我胸中的羞辱和苦恼,都变得更加痛切深刻。

  于是,我断定那种生活是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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