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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嘿!”我的引路人对那三个年轻女人中的一位说道,“你们做得怎么样了,明妮?”

  “在试衣的时候我们能完工”,她头也不抬,愉快地答道,“别担心,父亲。”

  欧默先生摘下宽边帽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他太胖了,得先喘上一阵才能说:

  “不错。”

  “父亲!”明妮开玩笑说,“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海豚了!”

  “嘿!我不知道怎么是这样,我亲爱的,”他对这问题想了想这样回答道,“我是挺那样的了。”

  “你是那么一个心宽的人,你知道,”明妮说,“你对一切都能看得开。”

  “不看开也没用啊,我亲爱的,”欧默先生说。

  “是没用,真的,”他的女儿答道,“我们在这里都很开心,感谢上天!对不对,父亲?”

  “我希望是这样的,我亲爱的,”欧默先生说,“现在我喘过气了,那我想我要给这年轻的学者量身子了。请进铺子去吧,科波菲尔少爷。”

  我按欧默先生的要求,走在他前面。他给我看了一卷衣料,说那是高级货,要不是为父母服丧用,那就再好不过了。然后他量了我的各种尺寸,并记在一个本子上。他记尺寸时,叫我看他的存货,有的款式据他说是“刚流行”,有的款式他说是“刚过时”。

  “为这,我们时不时要亏点钱呢。”欧默先生说,“可是款式和人类相像呀,没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为什么或怎样来的,也没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为什么或怎样走掉的。在我看来,一切都象人生,如果你从那个观点看的话。”

  我太悲哀,无法对那问题进行讨论,无论怎么说,也没法讨论那问题;欧默先生吃力地喘着气把我带回了客厅。

  这时,他向一扇门后一道很陡的台阶下叫道:“把茶和黄油面包拿来!”在那两样东西拿上来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坐在那儿向四周张望,并听着屋里穿针引线声和院里那边由锤子敲打出的音调。那两样东西被只盘子端上来,是专为我准备的。

  “我已经认得你,”欧默先生看了我几分钟后说,而在那几分钟里我并没对那份早餐怎么在意,因为那些黑色的东西已把我的胃口败坏了,“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年轻的朋友。”

  “是吗,先生?”

  “打你出生起,”欧默先生说,“我可以说在那之前。我在认识你之前认识你的父亲。他身高五呎九时半,占地二十五呎。”

  “咚——哒哒,咚——哒哒,咚哒哒,”从院子那边传来这声音。

  “他占地二十五呎,如果他占了其中一小块地的话,”欧默先生很和善地说,“那不是他的要求就是她的指示,我不记得了。”

  “你知道我的小弟弟怎么样了吗,先生?”我问道。

  欧默先生摇摇头。

  “咚——哒哒,咚——哒哒,咚——哒哒。”

  “他在他母亲的怀里。”他说。

  “哦,可怜的小家伙!他死了?”

  “别多想你无能为力的事,”欧默先生说,“是呀,那婴儿死了。”

  听到这消息,我的伤口又裂开了。我离开那份我几乎没尝一口的早餐,走到那间小房间的一个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把头靠在那儿,明妮忙把那张桌子收拾好,要不,放在那上面的丧服就会被我的眼泪弄脏了。她是模样好脾气也好的女孩,她轻柔慈爱地把我的头发从我眼睛上拨开;可她和我完全不同,她此时因就要按时完成活计了而很快活。

  这时,那锤子声也止住了,一个英俊的青年从院子的那边走到这屋里。他手拿一把锤子,嘴里衔着许多小钉子。他得先把这些小钉子从嘴里拿出来才能说话。

  “嘿,约拉姆!”欧默先生说,“你干得怎么样了?”

  “挺好,”约拉姆说,“干完了,先生。”

  明妮的脸有些发红,另外两个女孩相顾笑了笑。

  “什么!昨晚我在俱乐部的时候,你就点着蜡烛干的吗?

  是不是?”欧默先生闭上一只眼说。

  “是的”约拉姆道,“因为你说过,把那干完后,我们可以一起做次短短的旅行——明妮和我——还有你。”

  “哦!我以为你要把我排除在外呢,”欧默先生说着大笑起来,直到笑得咳嗽起来。

  “——因为你这么好心地说了那话,”那小伙子继续说,“我就挺心甘情愿地去干,你看就是这样。你能把你对它的看法告诉我吗?”

  “我会的,”欧默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我亲爱的,”他停下来转身对我说,“你愿意去看看你——”

  “别这样做,父亲。”明妮拦住了他说。

  “我觉得这样做也许并非不合适。我亲爱的,”欧默先生道,“不过,也许你是对的。”

  我也说不出我怎么知道他们要去看的是我无比亲爱的母亲的棺材。我从没看到过任何人制做那玩艺,也从没看到我所知道的棺材,但当那声音不断响时,我就想到那是什么声音;当那小伙子走进来时,我就确信他做的是什么了。

  那两年轻女子(我还不曾听说她们的名字呢)干完手上的活后,又刷掉衣上沾的线头,便去店堂里收拾,准备接待顾客。明妮留在后面,把她们做好的东西折好,放进两只筐里。她一边跪着折衣放衣,一边小声哼一支轻快的小曲。她忙着干活时,约拉姆——我已确信他就是她的心上人了——走了进来,冷不丁亲了她一下(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就在一旁),并告诉她,说她父亲已吩咐套车,他得马上准备好。然后他又走出去,她就把顶针和剪刀放进口袋里,把那穿了根黑线的针仔细别在她长袍的前襟上,再利索地穿上外套。从门后一面小镜子里,我看到映在那里的她那张喜气洋洋的脸。

  我坐在屋角的桌子旁,一手支着头,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想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些事。马车马上就来到店门口,先被放上车的是两只衣筐,然后是我,再就是那三位。我记得那是辆客货两用的车,漆成很阴郁的颜色,由一匹长尾巴的黑马拉着。车厢里就坐着我们几个实在太宽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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