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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如果我这样做,只会使默德斯通小姐开心。”皮果提说。

  “你心思多坏呀,皮果提!”母亲回答说,“你嫉妒默德斯通小姐都到了可笑的地步。你要把钥匙都收由你保管,由你来发放一切东西,是不是?你这么想,我也不吃惊。可你知道她是出于好心和善意做这些事的!你知道她是这样的,皮果提——你知道得很清楚。”

  皮果提低声嘟囔了几句,听着像是“讨厌的好心”还有别的什么,大意是那种好心也未免太过份了。

  “我知道你的用意,你这个坏脾气的东西,”母亲说,“我了解你,皮果提,完全了解你。你知道我了解你,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脸红得像火烧。可是一次只说一件事。现在说的是默德斯通小姐,皮果提,你回避不了。你曾听她不止一次说过,说她认为我太没头脑,也太——啊——啊——”

  “漂亮。”皮果提提醒道。

  “那么,”母亲半笑着半问道,“她如果蠢到说这种话,也是我的错吗?”

  “没人会怪你的。”皮果提说。

  “没人,我希望没人会这样,当然!”母亲答道,“你曾听她不止一次说为了这个原因,她希望把我从这些麻烦中解脱出来。她认为我不宜为这些事操心,我自己也真弄不明白我究竟是不是适宜这些;她不是总起早睡晚,不停地走来走去吗?她不是总在做各种事,钻进各种地方——什么煤屋,储藏室,还有些我弄不清的地方吗?那些地方决不会是很舒服的——你是暗示这样做不是出于一种热诚心肠吗?”

  “我根本不暗示。”皮果提说。

  “可你那样做了,皮果提。”母亲接应道,“你除了干活,就暗示,再也不干什么别的了。你总暗示,从那里得到满足。

  你谈到默德斯通先生的好心时——”

  “我从没那么说。”皮果提说。

  “是没那么说,皮果提,”母亲道,“不过,你暗示过。这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这是你最坏之处。你要暗示。刚才我说我了解你,现在你知道我了解你。你谈到默德斯通先生的好心时又装出看不起的样子,我不相信你是真地打心眼里看不起,皮果提,你一定像我一样知道那好心有多好,而且他又怎样为这些好心驱动去行事。假如他过去对某人似乎严厉了点——皮果提,你明白,我相信卫卫也明白,我指的并非在场的哪一个人——那也完全是因为他深知这样是为了某人好。因为我,他自然而然地爱某人。并完全为某人好而行事。他比我更长于对这问题做决断,因为我很明白我是个软弱、轻率、幼稚的人,而他是个坚定、严肃、认真的人。他也,”说到这儿,她那好动感情的天性又使泪水偷偷流满了她的脸,“他也为我操了很多心;我应该非常感激他,在思想中服从他,如果我没这么做,皮果提,我就难过,自责,怀疑自己的良心,不知怎么办好。”

  皮果提坐在那里,把袜底贴住下巴,默默看着炉火。

  “好了,皮果提,”母亲的语气变了,“我们别闹别扭了,因为我受不了这个。你是我真正的朋友,我知道,如果我在这世上还有朋友的话。我叫你可笑的东西,或讨厌的东西,或别的什么的时候,皮果提,我只是说,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从科波菲尔先生第一次带我上这儿来时你到大门口迎接我的那时起,你就一直是我真正的朋友。”

  皮果提对此的反应并不慢,她使劲抱了我一下,以此表示同意了友好条约。我相信,我当时对那番谈话的真正性质有了些明白,但我现在也确信:那好心人发起并参加那场谈话,意在使我母亲可以用她喜好的那些自相矛盾的小结论安慰她自己。这一着还真高明,因为我记得母亲那晚在以后的时间里格外开心,皮果提也不怎么顶撞她了。

  我们喝了茶,拨了炉灰,又剪了烛花,然后我就为纪念旧日时光给皮果提读了一段鳄鱼的书——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本书,我不知道她是否一直把那书收在那儿——然后我们又谈论萨伦学校,这下又把我的话题带到斯梯福兹身上,他是我引为了不起的人物。我们都很开心;那一个晚上,那所有同样的快乐晚上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注定了结束我生活中那一卷的那一个晚上,永远不会从我记忆中消失。

  当听到车轮声时,已近十点钟了。于是我们都站了起来。母亲忙说时刻已晚,而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又主张年轻人早睡早起,所以我还是上床去为好。我吻了她,他们还没进屋,我就拿了蜡烛上楼去了。当我上去来到我曾受监禁的卧室时,我那童稚的幻觉里似乎感到他们把一阵冷风带进了家,把旧日亲近的感觉像一片羽毛一样吹走了。

  早晨下楼吃早饭时,我十分不安,因为自从犯了重罪后我还一直没见到过默德斯通先生呢。但反正是躲不开的,我还是下楼了,在下楼时我停下过两三次,而踮着脚尖跑回我的卧室,但终于还是在客厅露面了。

  他背对着火炉站在那里,默德斯通小姐正在准备茶。我进去时,他盯着我,但并没做出任何打招呼的表示。

  惶惑了一会后,我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请你原谅,先生,我为我的行为后悔,我希望你原谅我。”

  “我很高兴地听到你说你后悔,大卫。”他说。

  他伸给我的手正是我咬过的那一只。我的眼光不禁在那上面的红疤痕上停了一下;可是当我看到他脸上那阴毒的表情时,我的脸比那疤痕还要红。

  “你好,小姐。”我对默德斯通小姐说。

  “哦,天哪!”默德斯通小姐叹口气说,一边把茶匙伸向我以代替她的手指,“放多久的假呢?”

  “一个月,小姐。”

  “从什么时候算起?”

  “从今天起,小姐。”

  “哦!”默德斯通小姐说,“那现在就去了一天了。”

  她每天早上都用这种态度减去日历上的一天,她就这样在整个假期都这么做。她总闷闷地减,减了十天,直到数字变成两位数,她才变得略感希望了。日子往前过,她便几乎快活起来了。

  就在这第一天,倒楣的我把她投入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中,虽说她一般来讲并不会有这种弱点。我来到她和我母亲坐着的那屋里,那只有几个星期大的婴儿就在我母亲膝盖上,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突然,默德斯通小姐发出那么一种尖叫声,使我差点仍掉那个婴儿。

  “我亲爱的珍!”母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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