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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第五十七章 另一次婚礼

  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和教堂领座人米福太太很早就到董贝先生结婚的那座华丽的教堂来,待在他们的工作岗位上了。这天上午有一位印度的黄脸的老先生要娶一位年轻的妻子,预料有六辆马车的客人要来参加婚礼。米福太太还听说,这位黄脸的老先生能够用钻石铺砌通到教堂的道路,而他几乎不会发觉他的财产少去了这样一笔数字。结婚的祝福仪式将是极为隆重的,——由副主教大师亲自主持,新娘将作为一个特别贵重的礼物,由警卫骑兵第三团特地派来的某个人送给男方主婚人。

  米福太太这天早上对普通的人们比平日更不能容忍;在这个问题上她的意见向来是强烈的,因为这是与免费座位有关的。米福太太并不是研究政治经济学的(她认为这门科学是跟不信奉英国国教的人有关的,“跟浸礼教徒或韦斯利教派的教徒有关”,她说),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普通的人们也必须结婚。“讨厌!”米福太太说道,“您向他们念的东西跟向别人念的东西完全一样,可是从他们那里只能得到一些六便士的硬币,而得不到金镑!”

  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比米福太太心胸宽大——不过要知道他不是个领座人。“事情还得办,夫人,”他说道,“我们还得让他们结婚。我们首先还得补充我们国民学校的学生,我们还得要有我们的常备军。我们还得让他们结婚,夫人,”桑兹先生说道,“这样才能使国家繁荣昌盛。”

  桑兹先生坐在台阶上、米福太太在教堂里掸灰尘的时候,一对穿著朴素的年轻人走进教堂。米福太太的干瘪的帽子敏捷地转向他们,因为他们这样老早来到教堂,她从这一点看出这对人有从家里逃出来的迹象。可是他们并不想要结婚,“只是到教堂来转转,”——那位先生说道。由于他在米福太太的手掌里塞了慷慨的礼金,她那尖酸刻薄的脸孔就开朗起来了,她那干瘪的帽子和枯瘦的身形也向下低垂,行了个屈膝礼,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

  米福太太重新掸灰尘,并把坐垫敲打得蓬松一些——因为据说黄脸的老先生膝盖娇嫩——,但她那双没有光泽的、习惯于领座的眼睛并没有离开那对在教堂里走来走去的年轻人。“阿嗨,”米福太太咳嗽道,她的咳嗽比她管理的膝垫里的干草还要干,“你们不久有一天还会到我们这里来的,我这么说没错吧,我亲爱的。”

  他们在看镶嵌在墙上的一块纪念某个死者的石碑。他们离米福太太很远,但是米福太太却能用半只眼睛看到她怎样靠在他的胳膊上,他的头怎样低垂到她的头上。“唔,唔,”米福太太说道,“你们可能做更荒唐的事情,因为你们是很巧妙的一对!”

  在米福太太的话中没有吐露她个人的感情。她对成双结对的男女几乎并不比对棺材更感兴趣。她是一位消瘦的、笔直的、干枯的老太太——不像个女人,而像是一张教堂里的条凳式座位——,从她那里找到的同情就跟从木片中找到的一样多。但是肥头胖耳、穿着深红色饰边礼服的桑兹先生却是另一种性格的人。当他们站在台阶上目送着这一对年轻人离去的时候,他说,“这姑娘的身材优美,是不是?”,而且就他所能看到的来说(因为她走出教堂的时候低着头),她的面貌也非常漂亮。“总的来说,米福太太,”桑兹先生津津有味地说道,“您可以管她叫做一个玫瑰骨朵。”

  米福太太戴着干瘪帽子的头微微地点了点,丝毫也不赞成这些话;桑兹先生虽然是个教区事务员,但她心里打定主意,不论他给她多少钱,她也决不做他的妻子。

  这一对年轻人走出教堂,在大门口向外走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呢?

  “亲爱的沃尔特,谢谢你!现在我可以快乐地离开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再来看看他的坟墓,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抬起含着泪水、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的亲切的脸。她把空着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紧挽着他胳膊的手。

  “现在很早,沃尔特,街上几乎还没有人。我们走着去吧。”

  “可是您会很累的,我亲爱的。”

  “不不!我们第一次一起走的时候我是很累的,但是今天我不会累。”

  就这样,弗洛伦斯和沃尔特在他们结婚的这天早上,一起在街道上走着;跟过去没有很大的变化——她,仍旧那样的天真无邪,真心诚意;他,仍旧那样心胸坦率、朝气蓬勃,可是却更因为她而感到自豪了。

  甚至在好多年以前的孩子的步行中,他们也不曾像今天这样远离周围整个世界。好多年以前孩子的脚步也不曾像他们现在的脚步这样踩着如此迷人的土地。孩子的信任与爱可以给出许多次,并会在许多地方生长起来,可是弗洛伦斯的女性的心和它所珍藏着的不可分割的爱却只能给出一次,如果遭到冷落与不忠的话,那么它就只能萎靡不振,然后死去。

  他们选择了最安静的街道,并且不是走近她老家所在的街道。这是个睛朗的、温暖的夏天的早晨;当他们朝着笼罩着伦敦城的阴沉沉的雾走去的时候,太阳照耀着他们。宝贵的货物在商店中陈列着;宝石、金、银在首饰商的阳光充足的窗子中闪耀着;当他们走过的时候,高大的房屋在他们身上投下了庄严的阴影。可是他们在阳光中、在阴影中相亲相爱地一起向前走去,看不见周围的一切;除了他们在彼此身上找到的财富之外,他们没有想到任何其他财富;除了他们在彼此身上找到的家之外,他们没有想到其他更值得自豪的家。

  他们渐渐地走进了比较阴暗、比较狭窄的街道;在这些街道里,只有在那些街道角落里和那些小片敞开的地方才能通过薄雾看到时而黄色、时而红色的太阳;在那些小片敞开的地方,或者有株树,或者有一座教堂,或者有一条铺砌的道路和一座台阶,或者有一小片意趣奇妙的花园,或者有一片墓地,墓地上寥寥无几的坟墓和墓碑几乎已发黑了。弗洛伦斯相亲相爱地、信任地、紧紧挽着他的胳膊,穿过所有狭窄的围场与胡同以及阴暗的街道,向前走去,去成为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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