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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第四十九章 海军军官候补生有一个发现

  弗洛伦斯长久没有醒来。白天到了它精力最充沛的时候,白天又到了它衰微不振的时候,但是身心交瘁的她却仍继续睡着,对她的陌生的床毫无知觉,对街上的喧嚣与热闹毫无知觉,对照射到被窗帘遮蔽着的窗子外面的光线也毫无知觉。不过即使是由于极度的疲劳而带来的深沉的睡眠,也不能使她完全忘却那个已不再存在的家中所发生的事情。她在不舒服地打盹,而并不是在真正地睡眠;这时候,某些模糊的、忧伤的回忆打扰了她的休息。一种郁郁不乐的悲哀像部分减轻的痛的感觉一样,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她的苍白的脸颊时常被眼泪流湿;诚实的船长不时地把头悄悄地探进半掩的门中,真不希望看到它被流湿得这么多次。

  太阳正在西边沉落下去;当它从红色的雾霭中向外探望时,它的光线穿透了对面城市教堂尖塔上的窥孔和浮雕装饰,仿佛用金色的箭射穿了它们一样;在远处,它横越过河流和平坦的河岸,像一条火的小径一样发着微光;在海洋上,它照耀着船帆;如果从坐落在城外山岗顶上的平静的教堂墓地望它的话,那么它正用耀眼的光辉笼罩着远方的景色,似乎在一片弥漫的壮丽的红光中把地和天连接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弗洛伦斯睁开沉甸甸的眼皮,起初躺在那里漠不关心地、毫无觉察地看着四周不熟悉的墙壁,并用同样冷淡的态度听着街上的喧闹的。但是不一会儿,她从躺椅中跳了起来,用惊奇的、发呆的眼光注视着周围,并回忆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的宝贝,”船长敲着门,说道,“现在怎么样?”

  “亲爱的朋友,”弗洛伦斯急忙向他跑过去,喊道,“是您吗?”

  船长听到这称呼感到十分自豪;他看到她望着他时脸上露出的愉快的笑容,感到十分高兴,因此吻了吻他的钩子,作为回答,并默默地表示他心中的喜悦。

  “现在怎么样,光辉的钻石?”船长问道。

  “我一定睡得很长久了,”弗洛伦斯回答道。“我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是昨天吗?”

  “今天,就在今天这个可喜的日子,我的小姑娘夫人,”船长回答道。

  “还没有到夜里吗?仍旧是白天吗?”弗洛伦斯问道。

  “快到晚上了,我的宝贝,”船长拉开窗帘,说道,“瞧!”

  弗洛伦斯手搁在船长的胳膊上,十分悲伤、胆怯;脸孔粗糙、身材魁伟的船长十分平静地保护着她,因此她站在灿烂的傍晚天空的玫瑰色光线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如果船长能用语言来表达他的感情的话,那么他也许会采用很奇怪的表达方式,可是他像最能言善辩的人一样清楚地懂得,在这宁静的时刻中和在它的柔和的美中有某种东西能对弗洛伦斯的受创伤的心产生良好的效果;如果让这些眼泪自由地流淌,那将会是更好的。因此,卡特尔船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当他觉得她更紧地握着他的胳膊,当他觉得这孤苦伶仃的女孩子的头更靠近他,并紧贴在他的朴素的、粗劣的蓝衣袖上的时候,他就用粗糙的手温柔地按着它,并理解它;他也被弗洛伦斯所理解。

  “现在好些了,我的宝贝!”船长说道。“高高兴兴地,高高兴兴地!我要到楼下去准备做点晚饭,宝贝;您等一会儿自己下楼呢,还是由爱德华·卡特尔来送您下去?”

  弗洛伦斯请他相信,她能够自己走下楼去,因此船长虽然明显地怀疑,他殷勤招待客人的规矩是否允许这样做,但还是听凭她这样去做了;然后他立即在小客厅的炉火上烤了一只鸡。为了用更精巧的技术来进行烹调,他脱去上衣,卷起袖口,戴上上了光的帽子——没有帽子这个助手,他从来不从事任何不容马虎或困难费事的工作的。

  弗洛伦斯用清水(这是船长在她睡觉时,出于关心,为她准备的)使她发痛的头和发烫的脸凉爽凉爽,然后她走到小镜子前,把她蓬乱的头发包扎好。这时候她看到,在她的胸前有一个发黑的斑痕,那是那只愤怒的手留下来的。她只是看了一刹那的工夫,因为她立刻把眼睛闪开了。

  一看到这个伤痕,她的眼泪就重新流出来了;她觉得它是一种耻辱,并害怕见到它;但是它并没有驱使她对他生气。她没有家,没有父亲,但却仍然原谅了他的一切,几乎没有想到,她必须原谅他或者她已经原谅了他,而是她避开不去想他,就像她已经从现实世界中逃走一样;他已完全离开了,不存在了。在世界上已没有这样的人了。

  今后做什么,今后到哪里去生活,弗洛伦斯——这个可怜的、没有经验的女孩子!——现在还不能考虑这些。她曾经模糊地梦想到遥远的什么地方去找到几个小妹妹,她去教她们;她们将亲切地对待她;她将采用一个化名,并热诚地爱她们;她们将在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结婚,善良地对待她们的老家庭女教师,也许到时候还会委托她去教育她们的女儿们。她曾想过,她这样变成一位头发斑白的女人,把她的秘密一直带进坟墓,而弗洛伦斯·董贝这个名字则被人们遗忘,这将是多么奇怪与悲伤的事啊!可是这一切现在对她来说都是十分模糊不清。她只知道,她在这尘世中没有父亲;当只剩下她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她向天国中的父亲祈祷,并这样说了许多次。

  她积蓄起来的钱总共不过几基尼。从这当中需要拿出一部分去买些衣服,因为她除了身上穿着的以外,没有别的衣服了。她太悲伤了,顾不得去想她的钱会多么快地被用掉——因为她还是个对世俗事务很没有经验的孩子,即使她没有别的忧愁,她现在也还不会在这方面过份忧愁的。她努力使自己的思想平静下来,使自己的眼泪止住不流,使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并使自己相信,事情仅仅是在几小时以前,而不是像她觉得的那样,是在几星期或几个月以前发生的;然后她走下楼,到她仁厚的保护人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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