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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第四十四章 分离

  苏珊·尼珀虽然不像太阳升起得那么早,但天一亮就起床了。这位年轻的少女的非常敏锐的黑眼睛里含着抑郁,因此减少了几分光泽,而且使人想起,它们跟平时的情形不一样,有时是闭着的。这两只眼睛看去还很肿大,好像昨天夜里一直在哭泣似的。可是尼珀决没有灰心丧气,而是非常生气勃勃、大胆泼辣,好像振作起全部精神,要去完成什么丰功伟业似的。这甚至可以从她的比平时紧贴得多和整洁得多的衣服中看得出来,也可以从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偶尔猛晃一下脑袋的动作中看得出来,那动作有力地表明了她的决心。

  总之,她已下定了决心,一个抱负不凡的决心,这就是:排除艰险,深入到董贝先生面前,单独跟那位先生谈一谈。

  “我曾时常说过,我将会这样做的,”那天早上她用威胁的神气对自己说道,同时把脑袋猛晃了好多次,“现在我·就·要这样做了!”

  苏珊·尼珀激励着自己,以她特有的机敏去完成这个大胆冒险的计划,整个上午在门厅里和楼梯上转来转去,没有找到一个有利的机会可以下手。她根本没有被这种失利所挫败,这实际上倒相反起了一种刺激的作用,使她更加鼓起勇气,丝毫没有减却警惕性。终于,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发现她的不共戴天的敌人皮普钦太太借口昨天坐了一整夜,这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瞌睡;她还发现董贝先生这时正躺在沙发上,身旁没人侍候。

  尼珀这次不是猛晃了一下脑袋,而是整个身子都猛晃了一下,然后踮着脚尖,走到董贝先生门口,敲了敲门。“进来!”董贝先生说道。苏珊最后又猛晃了一下身子,来鼓起自己的勇气,然后走进去董贝先生正在注视着炉火,惊奇地看了一下走进房间里来的人,并用胳膊把身子略略支起一点。尼珀行了个屈膝礼。

  “你需要什么?”董贝先生问道。

  “对不起,先生,我想跟您谈谈。”

  董贝先生动了动嘴唇,仿佛在重复说这几个字;可是他似乎对这位年轻女人放肆无礼的态度诧异得不知所措,连也发不出来了。

  “我是您家的女用人,先生,”苏珊·尼珀就像平时那样快嘴快舌地说道,“我在这里已经十二年了,一直在服侍我的小女主人弗洛伊小姐,我初到这里来的时候她话还讲不清楚,当理查兹大嫂是这里的新用人的时候我已经是个老用人了,我可能不是梅索沙来姆①,但我已经不是个抱在怀里的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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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梅索沙来姆(Meethosalem):旧约圣经中传说活了969岁的人。

  董贝先生用胳膊支着,欠起身来,看看她,对这一篇开场白性的事实陈述没有发表意见。

  “世界上没有哪一位小姐像我的小姐那样可亲可爱的了,先生,”苏珊说道,“我比什么人都了解这一点,因为我看到她处于悲痛的时候,也看到她处于快乐的时候(她的快乐是不多的),我看到她跟她弟弟在一起的时候,也看到她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而有的人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她,我对有的人和对所有的人说,是的,我说!”这时黑眼睛摇摇头,轻轻地跺跺脚;“我说,弗洛伊小姐是世界上最可亲可爱的天使,先生,让他们把我撕得粉碎吧,把我撕得越碎我越要这样说,虽然我可能不是福克斯书中的殉难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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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约翰·福克斯(JohnFoxe,1516—1587年)于1663年发表了《最近这些灾难日子里的伟迹与丰碑》(ActsandMonumentsofTheseLatterandPerillousDays》一书,以生动和论战的笔触叙述新教徒从十四世纪到玛丽一世在位这一时期所受的磨难;此书在英国清教徒家庭中传诵甚广,是除《圣经》之外最受珍爱的书;它的通俗名称为《殉教者书》(TheBookofMartyrs)。

  董贝先生摔伤以后脸色本已发白,这时由于愤怒与惊讶变得更加苍白;他的眼睛直盯着说话的人,那副神态就仿佛在责备他的眼睛和耳朵在欺骗他似的。

  “任何人都不能不真诚与忠实地对待弗洛伊小姐,”苏珊继续说道,“我不自夸我服务了十二年有什么功劳,因为我爱她——是的,我可以对有的人和对所有的人这样说!”这时黑眼睛又摇摇头,又轻轻地跺跺脚,抑制着自己不哭泣;“可是真诚与忠实的服务使我有权利说出我希望说的话,说出我应当说和现在就要说的话,不管这话是对还是错!”

  “你想要做什么,女人!”董贝先生向她怒瞪着眼睛,说道,“你怎么敢这样?”

  “我想要做什么,先生?我只是想恭恭敬敬地,毫不冒犯地,但却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出来,至于我怎么敢这样,我也不明白,但我确实是敢!”苏珊说道,“唉!您不了解我的小姐,先生您真是不了解,如果您了解的话,那么您就决不会这样不了解她的。”

  董贝先生勃然大怒,伸手去拉铃绳,可是在壁炉这边没有铃绳,而没有别人帮助,他又不能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去。尼珀眼快,立刻看出他束手无策的状态,现在,正像她后来所说的,她觉得她已经把他掌握在她手中了。

  “弗洛伊小姐,”苏珊·尼珀说道,“是世界上最忠诚、最耐性、最孝顺、最漂亮的女儿,先生,任何一位先生,即使把英国最高贵最有钱的先生加起来才抵得上他那样高贵和有钱,也决不会不因为她而感到自豪,他将会感到自豪也应当感到自豪。如果他真正了解她的价值的话,那么他就会宁愿为了她而逐渐失去他的高贵身份和财产,并穿着破烂的衣服挨门逐户去乞讨,而不愿给她温柔的心带来这样沉重的悲伤的,我在这屋子里亲眼看到她的心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啊!我对有的人并对所有的人都这样说。”苏珊·尼珀高声喊道,一边突然泪流满脸地痛哭起来。

  “女人,”董贝先生喊道,“离开这房间!”

  “请原谅,先生,即使我要丢掉我的职务,丢掉这个我干了这么多年,见识了许许多多事情的职务,我现在也不走,”坚定的尼珀回答道,“虽然我希望您千万别为了这样的原因这样狠心地把我从弗洛伊小姐的身边打发走!是的,我没有把话说完是不会走的。我可能不是一位印度寡妇,①先生,我现在不是也不想成为印度寡妇,但是一旦我下定决心把我自己活活烧死,我是会这样做的!我已下定决心继续把我的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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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按照古时印度的风俗习惯,在丈夫死后的火葬柴堆上要把寡妇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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