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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怀着渺茫的希望去打听我的亲爱的孩子的消息的时候,我知道,如果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你的话,那么你会阻挠它,或者会陪同我一道去的;因此我就对你保守秘密了。如果你念到这封信的话,那么,内德,我多半已经死了。那时候你自然将会原谅一位老朋友的愚蠢,当你想到是我那种坐立不安和情况不明的心情驱使我出发进行这次疯狂的航行的,你将会同情我。因此,这一点就别再提了。我几乎不抱希望:我可怜的孩子将会在什么时候念到这些话,或者使你的眼睛再一次高兴地看到他那坦率的脸孔。’不,不,再也不能了,”卡特尔船长悲伤地沉思着,“再也不能了。他将永远躺在那里了——”

  邦斯贝先生有着爱好音乐的耳朵,这时突然大声叫道,“躺在比斯开海湾①中了。啊!”善良的船长看到这是为纪念死者而作的适当的悼词,感动得感激地握握他的手,并不得不去抹眼泪。

  “唔,唔!”船长叹息道,这时邦斯贝的悲叹声不再在天窗中鸣响和震荡;“他长期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让我们翻一下书本,把这句话找到。”

  “医生也无能为力。”邦斯贝说道。

  “是的,是的,当然是这样,”船长说道,“在两三百浔②深的水下,他们还能起什么作用呢!”然后他又回头去继续念信:“‘可是如果在打开这个包裹的时候,他竟还在场的话,’”船长不由自主地向四周看看,摇摇头;“‘——或者在以后什么时候竟还知道这件事的话,’”船长又摇摇头,“‘那么让我向他祝福!如果这封信所附的纸条写得不完全符合法律上的要求的话,那么这丝毫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除了你和他之外,没有其他当事人;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愿望就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就让他取得我死后的所能遗留下的小小一点财产,否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内德,那就让它归你吧。我知道,你会尊重我的愿望的。为了这一点以及为了你对所罗门·吉尔斯的不变的友谊,让上帝保佑你吧!’邦斯贝!”船长庄严地向他求助,“您怎么看这件事?您在这里坐着,您是个从小就打破了头的人;船底每出现一条裂缝,您就能产生出一个新主意的。您怎么看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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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比斯开湾(theBaysofBiscay):在西班牙与法国之间的海湾。
  ②一浔等于6英尺或1.828米。


  “如果情况是,他已经死了,”邦斯贝以他平时少见的迅速回答道,“我的意见是,他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情况是,他还活着,我的意见是,他还会回来。我说他会回来吗?没有。为什么没有呢?在观察到方位之后,就得好好运用它,沿着正确的航线行进!”

  “邦斯贝!”卡特尔船长说道,他似乎愈是难于从他这位杰出的朋友的意见中得出什么,他就愈高地估计它的价值,二者成正比;“邦斯贝,”船长钦佩得不知怎么好,说道,“您头脑里轻松地装载着的重担,可以使像我这种吨位的船很快地沉没!不过说到这份遗嘱,我不打算采取任何步骤来占有财产——上帝不允许!——只想把它留给更合适的主人;虽然合适的主人所尔·吉尔斯奇怪地没有捎来任何音讯,可是我现在仍旧希望他还活着,还会回来。现在,邦斯贝,您看是不是把这些纸重新收藏起来,并在外面标明:它们在某一天当约翰·邦斯贝和爱德华·卡特尔在场的时候打开过,您的意见怎样?”

  由于邦斯贝在格陵兰或其他地方没有看到对这建议有任何反对,所以它就付诸实施。这位伟大的人物在这片刻间把视线转移到近旁,在封皮上签了名;由于他所特有的谦逊,他完全不用大写字母。卡特尔船长也用左手签了名,并把包裹锁在铁保险箱里,然后请他的客人再调制一杯掺水的烈性酒,再抽一斗烟;他自己也这样做了之后坐在壁炉旁边,默想着可怜的仪器制造商的可能的命运。

  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它是那么令人恐怖,那么令人不知所措,因此如果没有邦斯贝在场,使卡特尔船长得到支持的话,那么在它的打击之下,船长一定已沉陷到地下,从那致命的时刻起,成为一个死人了。

  船长在会见邦斯贝这样一位客人时自然非常高兴,可是即便如此,他怎么能够只是把门掩上而没有把它锁上呢——这一疏忽他无疑是有罪的——?这是那些应当永远只留供思考或引起对命运不满的问题之一。然而,就是通过这扇没有锁上的门,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时刻,那位凶暴的麦克斯廷杰冲进客厅里来了;她手里抱着亚历山大,接着而来的是一片混乱和报仇的气氛(这里不提朱莉安娜·麦克斯廷杰和那位可爱的婴儿的哥哥、在儿童游戏场所被大家喊做乔利的查尔斯·麦克斯廷杰了。);她好像是从东印度码头附近吹来的一股气流,来得这么迅速、这么悄然无声,因此,卡特尔船长只是在坐着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间,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原先陷入沉思的那张平静的脸孔也才呈现出恐怖和惊慌的神色。

  可是一当卡特尔船长明白他所陷入的全部不幸的时候,自卫的本能就立即命令他设法逃走。客厅有一扇门通向地窖的陡斜的梯级,船长窜到门口,头脑向前,急忙向梯级冲过去,像一位对跌伤撞痛毫不在乎、一心只想躲藏到地下深处的人一样。如果没有朱莉安娜和乔利的话,那么他这英勇的尝试本来倒可能会取得成功的;可是这两位可爱的孩子却紧紧地抓住他的腿,一人抓一只,悲痛地哭叫着,就像是向他们的一位朋友一样向他哀求着。麦克斯廷杰太太每当着手做一件重大的事情,从来不会不先把亚历山大·麦克斯廷杰的身子翻转过来,就近用巴掌连连痛打他一顿,然后让他坐在地上,使他冷却下来的,这就像读者第一次看到他的情形一样。这时候,她完成了这个神圣的仪式,仿佛在这个时候,这是向专管复仇的女神供献祭品似的;她把这个祭品安置在地板上之后,就坚决果断地向船长猛冲过去,并用手指威胁着,好像要把进来排解纠纷的邦斯贝抓伤似的。

  两位年龄大一些的麦克斯廷杰的哭叫,年幼的亚历山大的嚎啕大哭(亚历山大可以说是度过了一个色彩斑驳的童年,因为他在一生中这段美妙幸福的时期中,有一半时间脸孔是发青的),合起来,使这次访问具有一种更加可怕的气氛。可是当重新出现一片寂静,船长胆怯心寒、汗流浃背地望着麦克斯廷杰太太的时候,恐怖的气氛就达到了顶点了。

  “啊,卡特尔船长,卡特尔船长!”麦克斯廷杰太太说道,一边严厉地鼓出下巴,摇着它,同时摇着如果她不是女性、也可以称为她的拳头的东西,“啊,卡特尔船长,卡特尔船长,您竟胆敢看着我的脸而没有心脏衰竭而死去吗?”

  船长脸上一丝勇敢的神色都看不见了,他有气无力地低声说了一声:“做好准备!”

  “啊,卡特尔船长,过去我把您留在我家里,我真是一个不中用的、轻信人的傻瓜蛋!”麦克斯廷杰太太喊道,“只要想一下我过去在这个人的身上给了多少恩惠,想一下我怎么教我的孩子们像亲爸爸一样地爱他,尊敬他的吧,在我们街道上,没有一位家庭主妇,没有一位居民不知道,我由于这个人赔了钱,因为他在我这里大吃大喝,口福无穷,摇着尾巴,戴着鼻笼,“麦克斯廷杰太太说那最后八个字与其说是表达她的思想,倒不如说是为了押韵和加重语气,“他们全都异口同声地斥责道,欺骗一位勤劳的妇女真是可耻!尽管他大吃大喝,口福无穷,摇着尾巴,戴着鼻笼,这位妇女为了孩子的幸福,从清早忙到天黑,把她简陋的住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想在哪里吃饭就可以在哪里吃饭,想在哪里喝茶就可以在哪里喝茶,哪怕在地板上或楼梯上也行,这就是他所受到的关怀和照顾!”

  麦克斯廷杰太太停住换口气;由于第二次提到了卡特尔船长摇着尾巴,戴着鼻笼,她脸上露出了得意扬扬的神色。

  “可是他却逃走——了!”麦克斯廷杰太太喊道;她把走字的尾音拉得很长,使不幸的船长感到他自己确实是世界上最卑鄙的坏蛋,“在外面躲藏了整整十二个月!从一位妇道人家那里逃走!他的良心就是这个样子!他没有勇气面对面——地见她,”她又在面字后面拖长了尾音,“却像一个罪犯一样偷偷地逃走了。哎呀,如果这是我自己的孩子,”麦克斯廷杰太太突然加快地说道,“想要偷偷地逃走的话,那么我就会尽我母亲的责任,直到他全身布满青斑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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