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狄更斯 > 董贝父子 | 上页 下页
一七九


  “出去了!她出去是不是为了躲开她的妈妈,弗劳尔斯?”

  “上帝保佑您,夫人,不是这样。董贝夫人只是跟弗洛伦斯小姐乘车出去转转。”

  “弗洛伦斯小姐。弗洛伦斯小姐是谁?别跟我谈弗洛伦斯小姐。跟我比起来,弗洛伦斯小姐对她算得了什么?”

  每当她开始要流出眼泪的时候,把她的钻石,或者桃红色的丝绒帽子(在她能到屋外走动之前好几个星期中,她总是戴着这顶帽子接见客人的),适当地展示在她面前,或者用什么花哨的服饰把她打扮起来,通常能把她的眼泪止住;她可以一直保持着自满自得的心情,直到伊迪丝前来看她为止。

  当她一看到那张高傲的脸孔时,她又会故态复萌。

  “唔,真的,伊迪丝!”她会摇着头,喊道。

  “怎么了,妈妈?”

  “怎么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世界已变到这样虚伪的忘恩负义的地步,我真开始觉得,世界上根本就再也没有什么良心或这一类的东西了。威瑟斯比你更像是我的孩子了。他比我亲生的女儿更殷勤地照料我。我真但愿我别显得这么年轻,也许那样我反倒可以得到更多的关心。”

  “你想要什么,妈妈?”

  “哦,许许多多东西,伊迪丝!”她不耐烦地回答道。

  “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你还没有的?如果还有的话,那得怪你自己了。”

  “怪我自己了!”她开始啜泣。“伊迪丝!打从你躺在摇篮里的时候起,我就一直跟你形影不离,我是你这样的母亲啊!可是你却不理睬我,对我的感情还不如对一位陌生人那样,连你对弗洛伦斯的感情的二十分之一也不到——我不过是你的亲母亲罢了,但你却居然认为我有一天会使她道德败坏!——你竟还责备我说,这得怪我自己了。”

  “妈妈呀,妈妈!我什么也没有责备你。为什么你老唠唠叨叨地说这个呢?”

  “我是一个非常重感情和敏感的人,而每当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却总是受到了最残酷的伤害;我为什么唠唠叨叨地说这个,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妈妈。难道你不记得我们两人之间说过的话了吗?让过去安息吧。”

  “不错,安息吧!让对我的感激安息吧;让对我亲切的感情安息吧;让我躺在偏辟的房间里,没有人陪伴,没有人照顾,就这样安息吧,而这时候你却结交上新的亲属,虽然她们对你是没有任何世俗权利的,你却对她们尽心地照顾!哎呀,我的天,伊迪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一个多么优雅高尚的家庭里当主妇哪?”

  “知道,小点声!”

  “还有那位身份高贵的人物,董贝?你知不知道你跟他结了婚,伊迪丝,你有了财产、地位、马车,我不知道还有什么?”

  “自然,我知道,妈妈,我知道得很清楚。”

  “就像你跟那位可爱的好人儿——他们管他叫什

  么?——格兰杰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这一切一样,如果他没有死的话。这一切你应该感谢谁呢,伊迪丝?”

  “你,妈妈,你。”

  “那么,你就用胳膊搂着我的脖子,亲亲我;向我表示一下,你明白世界上没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妈妈了,伊迪丝。别让我因为你的忘恩负义而奚落自己,折磨自己,变成一个十足的怪物;要不然当我重新到社会上跟人们交际的时候,谁也不会认出我来了,甚至连少校那可恨的畜牲也会认不出我来了。”

  可是有时当伊迪丝走近她,低垂下神色庄严的头,把冷冰冰的脸颊贴到她的脸颊上的时候,母亲会往后退缩,仿佛她害怕她,并发出一阵震颤,喊道,她觉得神志恍惚。有时候她会低声下气地求伊迪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当伊迪丝坐在那里出神地想着心事的时候,她则会看着她;这时她脸上那副干瘪、苍老的样子,甚至连玫瑰色的帐子也无法改变。

  随着时间的流逝,玫瑰色的帐子发出红光,照射到克利奥佩特拉日益痊愈的身体,照射到她的衣服(为了补偿疾病的损害,她的衣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年轻了),照射到她的胭脂、牙齿、卷发、钻石、短袖和在镜子前面摔倒的玩偶的全部服装。玫瑰色帐子发出红光,也不时观察到她的口齿变得含混不清,她发出少女般格格的傻笑来掩饰这一点。玫瑰色帐子发出红光,还可不时观察到她的记忆力时而衰退,这种衰退毫无规则,而是希奇古怪地忽来忽去,仿佛在戏弄她这希奇古怪的本人一样。

  可是玫瑰色的帐子发出的红光从来没有观察到她想到她女儿和跟她说话的新的方式中有什么变化。虽然这位女儿时常来到帐子的红光所能照射到的地方,可是红光却从来没有观察到她可爱的脸上露出过高兴的微笑,或者孝顺之爱的亮光使她严峻的美貌变得温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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