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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露出极为美妙动人、高兴活泼的神色,回答道,“你是不是肯定你没有骗我?我不知道当我对你进行责备之后,我最亲爱的伊迪丝会怎么说我,不过,说实话,我担心你是世界上最不诚实的男子了,我亲爱的董贝。”

  即使他真的是这样,即使他当场被揭露过去确实有极为大量的虚伪言行的话,那么他也未心会比斯丘顿夫人掀开围巾之后,弗洛伦斯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像幽灵似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更为仓皇失措的了。他还没有恢复镇静,弗洛伦斯就跑到他面前,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脸孔,急急忙忙跑出了房间。他向四周看看,仿佛想和其他人商讨一下这个问题似的,可是伊迪丝立即就跟着弗洛伦斯走出去了。

  “现在,请承认吧,我亲爱的董贝,”斯丘顿夫人向他伸出手去,说道,“你这一生中从没遇到过这样令人惊奇和高兴的事了吧!”

  “我从没遇到过这样令人惊奇的事。”

  “也从没遇到过这样高兴的事吧,我亲爱的董贝?”斯丘顿夫人举起扇子,问道:

  “我——对,我非常高兴在这里遇见弗洛伦斯,”董贝先生说道;他似乎严肃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更加肯定地说道,“是的,我的确很高兴在这里遇见弗洛伦斯。”

  “你是不是奇怪,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斯丘顿夫人问道,“是不是?”

  “也许是,伊迪丝——”董贝先生推测着说道。

  “啊!你这可恶的猜测者!”克利奥佩特拉摇摇头,回答道,“啊,你这狡猾、狡猾的人!我不应当说这些事情;你们男人,我亲爱的董贝,虚荣心是多么重,是多么喜欢作弄我们的弱点;但是你知道,我的心胸是坦率的——好,立刻就来!”

  最后几个字是对两位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说的,他进来通报,晚饭已经准备好。

  “但是伊迪丝,亲爱的董贝,”她继续低声地说道,“当她看不到你在他身旁的时候——我告诉她,她不能经常指望这一点——,至少可以看到属于你的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是的,这是极为自然的事。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谁也不能阻挡她今天坐着马车去把我们亲爱的弗洛伦斯接来。你看,这是多么可爱的事啊!”

  因为她等待着回答,董贝先生就回答道,“确实是这样。”

  “亲爱的董贝,这证明了你有着善良的心,愿上帝为这保佑你!”克利奥佩特拉握紧他的手,喊道,“可是我有些太认真了!请像个天使一样,领我到楼下去吧,看看这些人准备给我吃什么晚饭。愿上帝保佑你,亲爱的董贝!”

  克利奥佩特拉在进行了第二次祝福之后,相当敏捷地跳下长沙发;董贝先生搀着她的胳膊,礼节十分周到地领着她下了楼;当这两个人走进餐厅的时候,雇来的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他向主人表示尊敬的器官是很不发达的)把舌头伸到脸颊上,在给另一位雇来的身材很高的年轻人逗乐。

  弗洛伦斯和伊迪丝已经在那里,并肩坐着。弗洛伦斯在父亲进来的时候本想站起来,把她的椅子让给他;但是伊迪丝用手坚决地拉住她的胳膊,董贝先生就在圆桌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谈话几乎完全由斯丘顿夫人一人支撑着。弗洛伦斯简直不敢抬起眼睛,唯恐显露出泪痕,更不敢说话了;伊迪丝除了回答一个问题外,一个字也没有说。克利奥佩特拉为了很快就要抓到手中的家业,确实很努力地工作着。这也确实是一份富有的家业,可以好好酬劳她的!

  “这么说,你的一切准备终于就要结束了吗,我亲爱的董贝?”当最后的点心、水果端到桌上,白发苍苍的男管家退出去以后,克利奥佩特拉说道,“甚至连法律方面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

  “是的,夫人,”董贝先生回答道,“律师们告诉我,婚约现在已准备好了,正像我对您说的,伊迪丝只要指定个签订的日期就行了。”

  伊迪丝像美丽的塑像一样坐着;像塑像一样冷淡,一样沉默,一样一动不动。

  “我最亲爱的,”克利奥佩特拉说道,“你听到董贝先生说了吗?啊,我亲爱的董贝!”她转向这位先生,低声说道,“她因为时间快到而心不在焉的神态真使我想起了以往的那些日子啊,那时候,她爸爸那位世上少见的好人,就跟你现在的处境一样!”

  “我不想建议什么日子。您喜欢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伊迪丝眼光几乎没有越过桌面,看着董贝先生,说道。

  “明天?”,董贝先生建议。

  “随您的便。”

  “或者后天也可以,如果这更适合您安排料理各种事情的话?”董贝先生说道。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料理。我总是听随您支配。您看什么日子就定什么日子吧。”

  “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料理,我亲爱的伊迪丝!”她的母亲表示异议,说道,“要知道,你得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你得跟各种各样的商人打一千零一次交道!”

  “这由你去操办吧,”伊迪丝微微皱着眉头,转向她,回答道,“你跟董贝先生两人去商量安排好了。”

  “完全正确,我亲爱的,你考虑得真周到!”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我亲爱的弗洛伦斯,你一定得真心到这里来再亲我一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这是个奇怪的巧合:克利奥佩特拉对弗洛伦斯的这种关切,总是在她急忙要避开伊迪丝进来参加谈话之后,不论她谈的话是多么少!弗洛伦斯确实从来也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的拥抱,也许在她的一生中也从来没有在无意间成为这样有用的人。

  董贝先生在内心深处对他的美丽的未婚妻根本没有什么埋怨。他有充分理由同情她的傲慢与冷淡,因为他本人也同样具有这样的性格。他很高兴地想到,伊迪丝尊重他的意见,似乎他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他很高兴地想象,这位高傲与庄严的女人怎样仿效他的态度在家中接待客人,使得他们拘谨畏缩。是的,董贝父子公司的尊严将会在这样的手中得到增进与维护。

  当董贝先生独自一人留在餐桌旁,默默地思考着他的过去与未来的命运时,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他的这些命运跟这房间笼罩着的简陋与阴沉的气氛并没有什么不适合;房间是深褐色的,像丧徽一样的图画玷污了墙壁;二十四把黑色的椅子像被雇用的送丧人一样,在土耳其地毯的边缘等待着,椅子上装饰着许许多多的钉子,就像棺材的数目一样多①;餐具柜上枝状烛台的两枝凋残的烛枝由两位筋疲力尽的黑人托举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仿佛一万顿正餐正封埋在下面的石棺里面。房屋的主人有很多时间住在国外,英国的空气难能长期适合菲尼克斯家族中一位成员的喜爱;房间为他逐渐地穿上了愈来愈深的丧服,直到最后,丧葬的气氛已经十分浓厚了,除了尸体之外,什么也不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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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某人或某事)棺材上的一个钉子(anailinsb’s(orit’s)coffin)是英国的一句成语,意即加速某人(或某事)灭亡的原因。这里把钉子数与棺材数相比,是由这句成语引起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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