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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城堡里的图画真是绝世佳作!”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我希望,您很喜欢图画吧?”

  “您可以相信我,斯丘顿夫人,”董贝先生一本正经地鼓励着他的经理,说道,“卡克对图画有着很高的审美力,很有鉴赏图画的天赋才能,他本人还是一个很可称许的画家。我相信,他看到格兰杰夫人的绘画风格和技巧将会感到很高兴的。”

  “他妈的,先生!”白格斯托克少校喊道,“我看,您这卡克真是了不起,什么都行!”

  “哦!”卡克谦逊地微笑着说道,“您太夸奖我了,白格斯托克少校!我能做的事很少,可是董贝先生在评价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感到几乎有必要获得的微不足道的技能时,总是这么宽宏大量,而他本人在完全不同的领域中是远远超出于我之上的——”卡克先生耸耸肩膀,表示请求他免去进一步的恭维,就没有再说别的话了。

  在这些时间中,伊迪丝一直没有抬起眼睛,只有当她母亲在语言中闪发出热烈的情绪时,她才向那位老夫人看一眼。但是当卡克先生停止讲话的时候,她向董贝先生看了一秒钟。仅仅是一秒钟,但是在她的脸上却匆匆地掠过了一丝轻蔑的疑讶的表情,不过一位笑嘻嘻地坐在餐桌旁的人注意到它了。

  当她低下黑色的眼睫毛时,董贝先生抓住时机,把她的眼光给捕捉住了。

  “很遗憾,您过去常去沃里克吗?”董贝先生问道。

  “去过几次。”

  “我担心,这次参观您会觉得沉闷乏味吧。”

  “哦不,一点也不。”

  “啊,你就像你的表哥菲尼克斯,我最亲爱的伊迪丝,”斯丘顿夫人说道,“他到沃里克城堡去过一次,以后就又去了五十次。可是如果他明天到了莱明顿——我真希望他能来啊,亲爱的天使!——那么第二天他就会进行第五十二次参观了。”

  “我们都是很热心的人,是不是,妈妈?”伊迪丝冷冷地微笑着说道。

  “也许是过分热心了,使我们都不能安静下来了,我亲爱的,”母亲回答道,“但是我们不用抱怨。我们兴高采烈的情绪就是最好的报酬。就像你的表哥菲尼克斯所说的,如果剑磨破了——叫什么来的——”

  “也许是鞘吧,”伊迪丝说。

  “一点不错。——如果剑把鞘磨破得太快一点儿,你知道,我亲爱的,那是由于剑锃亮发光的缘故。”

  斯丘顿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想要在这把锋利的剑的表面投下一个阴影,使它那锃亮的光芒暗淡一些似的;她的敏感的心就是这把剑的鞘;然后她仿效克利奥佩特拉的姿态,头歪向一边,沉思而又亲切地看着她的可爱的孩子。

  当董贝先生第一次对伊迪丝说话的时候,伊迪丝把脸朝着他;以后当她跟母亲讲话的时候,以及当她母亲跟话讲话的时候,她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好像如果他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就一直在对他显示出她的殷勤似的;在这纯粹出于礼貌的姿态中包含着一些几乎是对抗的东西,或者说是一项她无可奈何勉强参加的交易。这种情景同样被笑嘻嘻地坐在餐桌旁的那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使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形,那时她以为树林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董贝先生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就建议启程——这时早餐已经完毕,少校像蟒蛇一样,把肚子塞得饱饱的——。遵照董贝先生的嘱咐,一辆双马四轮大马车正在等待着;两位夫人,少校和他本人坐在马车里面;本地人和脸无血色的侍童登上车夫的座位,托林森先生留在家中;卡克先生骑着马,跟随在后面。

  卡克先生与马车相距一百码左右,在后面让马慢跑着;在整个行程中他一直在注视着马车,仿佛他真的是只猫,马车里的四位乘客是耗子似的。不论他是看着道路的这一边还是看着那一边,——是看着远方的风景:波浪般起伏的丘冈、风车、谷物、青草、豆田、野花、农场、干草堆、树林上空的尖塔,——还是向上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蝴蝶正在他头的四周翩翩飞舞,鸟儿正在鸣唱着歌曲,——还是向下看着树枝的阴影相互交错,在路上形成了一条摇摇晃晃的地毯,——还是直看着前面:悬垂的树木形成了长廊和拱门,只有从树叶缝中渗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线,因而阴暗不明,——不论他向哪里看,他的一只眼角总是一直注视着朝向他的董贝先生的拘板的头,注视着在他们中间旁若无人、目空一切地低垂着的女帽上的羽毛,那高傲的神态就跟他不久前他看到她低垂着眼皮时的神态一模一样,也跟她面对着现在坐在对面的人时的神态丝毫不差。有一次,也只有那一次,他留神的眼光离开了这些注视的对象;当时他跳过一道低矮的树篱,越过田野奔驰,以便能赶过马车,抢先站在旅途终点,把夫人们搀扶出来。那时,仅仅在那时,当她起初表示出惊讶时,他在瞬刻间碰到了她的眼光;但是当他用柔嫩的白手接她下车时,她跟先前一样,假装根本没有看见他。

  斯丘顿夫人坚决要由她本人来照顾卡克先生,并向他指点城堡的美景。她决心要由他的胳膊挽着她,也由少校的胳膊挽着她走。对于那位不可救药的人物,那位在诗的领域中最不开化的野蛮人来说,他处在这样的伴侣中间是能得到益处的。这个偶然的安排使董贝先生可以随意护送伊迪丝。他也就这样做了。他以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庄严的风度,高视阔步地在他们前面穿过城堡的各个宫殿。

  “这些以往的岁月是多么美妙啊,卡克先生,”克利奥佩特拉说道,“这些雄伟壮丽的堡垒,这些可爱古老的地牢,这些有趣的拷问室,还有那情节离奇的复仇,美丽如画的袭击与围攻,以及所有使生活真正可爱的东西!我们现在已经堕落得多么可怕啊!”

  “对,我们已经可悲地退化了,”卡克先生说道。

  他们的谈话有一个特点,就是:斯丘顿夫人尽管大喜若狂,卡克先生尽管文雅有礼,他们两人却全都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董贝先生和伊迪丝。虽然他们都善于交谈,但他们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结果都是信口开河,东拉西扯。

  “我们已完全失去了信仰,”斯丘顿夫人说道,一边把她的满是皱纹的耳朵向前凑近一些,因为董贝先生正在对伊迪丝说什么,“我们已失去对那些亲爱的老男爵的信仰,他们是最讨人喜欢的人物;我们也失去了对那些亲爱的老教士的信仰,他们是最好战的人们;甚至我们也已失去了对难以估价的女王贝斯①的时代的信仰——她就在那里的墙上——,那真是多么可贵的黄金时代啊!亲爱的人儿,她充满了善良的心意!还有她那可爱的父亲,我希望您非常喜爱哈里八世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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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英国女王伊利莎白一世(ElizabethⅠ,公元1533—1603年,在位时间为1558—1603年,共45年)。
  ②指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公元1491—1547年,在位时间为1509—15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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