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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从前的奶妈现在在哪里?”保罗问道,“她是不是也死了?弗洛伊,是不是除了你,我们大家全都死了?”

  房间里一阵慌乱,持续了片刻——也许还长久些,但似乎也不会长久多少——,然后一切又平静下来。弗洛伦斯脸上毫无血色,但却微笑着,用胳膊枕着他的头。她的胳膊颤抖得很厉害。

  “请让我看看我从前的那位奶妈吧,弗洛伊!”

  “她不在这里,亲爱的。她明天一定会来的。”

  “谢谢你,弗洛伊!”

  保罗讲完这些话,合上眼睛,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白天明亮、温暖。他躺了一会儿,望着打开的窗子和在微风中飒飒作响、来回飘动的窗帘;然后他问道:

  “弗洛伊,明天到了吗?她来了吗?”

  似乎已经有人去找她了。也许是苏珊。保罗觉得,当他重新合上眼睛的时候,他听到她告诉他,她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他没有张开眼睛看。她信守她的诺言——也许她先前从没有离开过呢——可是接着,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于是保罗醒来了——脑子和身体全都清醒了——,笔直地坐在床上。他现在看见他们都聚集在他的身旁。夜间有时出现的那一层灰蒙蒙的雾,已经在他们面前消失。他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并喊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谁呀?是我从前的奶妈吗?”孩子容光焕发,满脸笑容地望着走进来的一个人影儿问道。

  是的,是的。不会有另一位陌生人见到他的时候会流出那些眼泪,会把他叫做她亲爱的孩子,她宝贝的孩子,她可怜的多病多难的孩子。不会有另外一位妇女会在他的床旁弯下身来,举起他消瘦的手,贴在她的嘴唇和胸脯上,像一个有权利爱抚他的人那样。不会有另外一位妇女会这样把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忘记,而只记得他和弗洛伊两人,会对他们两人这样充满了亲切与怜悯的感情。

  “弗洛伊,她的脸多么慈祥、多么善良呀!”保罗说道,“我真高兴,我又看到它了。别离开,老奶妈!待在这里吧。”

  他所有的感官都敏锐起来了,他听到一个他熟悉的名字。

  “是谁说‘沃尔特’的?”他环顾四周,问道,“有人说到沃尔特,他在这里吗?我非常想看到他。”

  谁也没有直接回答他,但是他的父亲立刻对苏珊说,“那就喊他回来吧,让他上楼来!”在短暂的等待时间中,保罗怀着兴趣与惊异,微笑地看着他的奶妈,看到她没有忘记弗洛伊。不久,沃尔特被领进房间。他那坦诚的脸孔和态度,他那快活的眼睛,使他一直成为保罗所喜爱的人;保罗看到他时,伸出手说,“别了。”

  “别了,我的孩子!”皮普钦太太急忙跑到他的床头,说道,“不是别了吧?”

  保罗用沉思的脸色朝她望了一会儿,过去他在炉边的角落里就经常用这种脸色凝视着她的。“啊,是的,”他平静地说,“别了!亲爱的沃尔特,别了!”他把头转向沃尔特站着的地方,再次伸出手。“爸爸在哪里?”

  这些话还没有说出口来,他就感觉到了他父亲贴住他脸颊时的呼吸。

  “别忘记沃尔特,亲爱的爸爸,”他望着他的脸,低声说道,“别忘记沃尔特。我喜欢沃尔特!”那只虚弱的手在空中挥动着,仿佛它再一次向沃尔特喊道,“别了!”

  “现在把我放下来躺着,”他说,“弗洛伊,走来挨近我,让我看着你!”

  姐姐和弟弟伸出胳膊互相拥抱着。金黄色的阳光射进房间,射到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上。

  “河水在绿色的河岸与芦苇中间流得多么快呀!弗洛伊!但是它离海很近了。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它们老是说着这样的话!”

  接着,他告诉她,小船在河流上漂动,正在向他催眠。现在河岸多么葱翠,上面长着的花朵是多么鲜艳,芦苇是多么高!现在小船已经驶进海里了,但它仍旧继续平稳地向前滑行着。现在海岸出现在他前面。谁站在岸上?——他像平时祈祷时那样合着双手。他并没有把双手合拢。

  “妈妈像你,弗洛伊。我从你的脸孔中认出了她!但请告诉他们,学校里楼梯上的那幅圣像没有充分表现出神圣的气概。我走的时候,他头上的灵光正为我照耀着道路!”

  墙上金黄色的涟漪又重新在荡漾,房间里没有别的在动。那古老而又古老的先例啊!随着我们有了最初的衣服,这先例就已创立了,它将永不改变地延续下去,直到我们的族类走完了他们的旅程为止,到那时辽阔的苍穹就像一幅卷轴似地收卷了起来,那古老而又古老的先例——死亡啊!

  啊,凡是看见的人都要感谢上帝,为了那更为古老的先例——永生!天使般的孩子们啊,当湍急的河流运载着我们漂向海洋去的时候,请别那样疏远冷漠地看着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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