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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在早餐或午餐时,丝毫也没有提到晚间的仪式;但屋子里整天都在忙乱着,保罗在漫步的过程中,看到了各种奇怪的长凳和烛台,还看到竖立在客厅门外梯台上的罩着绿色大外套的竖琴。午餐时布林伯夫人的头也有些变得奇怪,仿佛她把头发卷得太紧了;布林伯小姐虽然每个鬓角各有一根雅致的辫子,可是她自己的短短的卷发似乎下面也用纸卷扎,而且还用剧场节目单卷扎;因为保罗在她的闪闪发亮的眼镜一边的上方看到“皇家剧院”几个字,在另一边的上方看到“布赖顿”几个字。

  在临近晚上的时候,在年轻的先生们的卧室里,展现出一片白色的背心与领带,十分富丽,同时散发出头发末梢被烫了的气味;由于气味十分强烈,因此布林伯博士派男仆上楼来,一边向大家问候,一边想了解一下房屋是不是着火了。但实际上只是理发员在给年轻的先生们做卷发,他在热情工作中把火钳子烧得太热了。

  保罗穿好衣服——这件事做得很快,因为他觉得不舒服,昏昏欲睡,而且不能很久站着——以后,走到楼下客厅里;他在那里看到布林伯博士穿着礼服,正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但是他的神态威严,漫不经心,仿佛他认为不久会有一两个人进来看看,这是完全可能的。不一会儿,布林伯夫人进来了,保罗觉得她看上去美丽可爱;她穿了那么多的裙子,因此在她周围走一圈,就有些像是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似的。布林伯小姐在她妈妈之后不久就下来了,她看去衣服穿得有点过于紧窄,但很娇媚。

  接着来到的是图茨先生和菲德先生。这两位先生每人手里都拿着礼帽,仿佛他们是住在其他地方似的;当男管家通报他们来到的时候,布林伯博士说道,“是啊,是啊,是啊!上帝保佑我的灵魂!”并似乎非常高兴见到他们。图茨先生闪耀着珠宝饰物和钮扣,而且他把这个情况看得很重要;当他跟布林伯博士握过手,并向布林伯夫人和布林伯小姐鞠过躬之后,他把保罗拉到一旁,问道,“您对这有什么想法,董贝?”

  图茨先生虽然怀有适度的自信心,但是总的来说,他背心上最下面的一颗钮扣究竟扣上是不是合适,同时把一切情况冷静思考过之后,他的袖口究竟最好是卷上来还是卷下去,他好像都很犹豫不决。当他看到菲德先生的袖口是卷上的,他就把自己的袖口也卷上,但下一个来的人的袖口是卷下的,他就把自己的袖口也卷下。背心的钮扣的扣法不仅在最下面的一颗,而且在最上面的一颗也有差别;随着来到的人们愈来愈多,这些差别变得那么多那么复杂,因此图茨先生的手指就不断地翻动着衣服上的那个附属品,仿佛在操作某个仪器似的;他觉得这种要求不停进行的动作真使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所有这些年轻的先生们,领带系得紧紧的,头发烫得卷卷曲曲,脚上穿着轻舞鞋,手里拿着最好的礼帽,都在不同的时间被通报和介绍了;在这之后,舞蹈教师巴普斯先生在巴普斯夫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布林伯夫人对他们特别亲切友好和谦虚有礼。巴普斯先生是一位很庄重的先生,讲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他在灯下站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跟图茨先生谈话(图茨先生一直在默默地跟他比较轻舞鞋),谈的是:当别人把原料送到您的港口跟您交换金子的时候,您该怎么处理您的原料。这个问题对图茨先生来说是复杂难解的,他就建议说,“把它们煮了。”可是巴普斯先生看来并不认为那是个可行的办法。

  这时保罗从沙发中垫上垫子的一个角落(他把它作为他的观察哨)中悄悄地溜开,走到楼下一个喝茶的房间中,准备迎接弗洛伦斯;他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有看到她了;因为唯恐会着凉,他在上星期六和星期天都留在布林伯博士的学校中。不一会儿她来了;她穿着朴素的舞衣,手里拿着鲜花,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她跪到地上,搂着保罗的脖子,并吻着他(因为除了他的朋友梅丽亚和在那里等着向外端茶的另一位年轻的妇女外,没有其他人在那里),这时候他简直下不了决心让她再走开,或把她的明亮的、喜爱他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弗洛伊?”保罗问道;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在那里看到一颗眼泪。

  “没有什么,亲爱的,没有什么,”弗洛伦斯回答道。

  保罗用手指轻轻地摸摸她的脸颊——不错,那确实是一颗眼泪!“啊,弗洛伊!”他说道。

  “我们将一起回家去;我将护理您,亲爱的,”弗洛伦斯说道。

  “护理我!”保罗重复地说道。

  保罗不明白这跟眼泪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位年轻的妇女这么认真地看着,也不明白为什么弗洛伦斯把脸转过去片刻,然后又转回来,闪露着微笑。

  “弗洛伊,”保罗手中握着她的一束黑色的卷发,说道,“告诉我,亲爱的。你是不是认为我变得老气了?”

  他的姐姐大笑着,爱抚着他,告诉他说,“不!”

  “因为我知道他们这么说,”保罗回答道,“我想知道他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弗洛伊。”

  可是门上传来很响的敲门声,弗洛伦斯急忙走到桌旁,姐弟两人就没有再说什么话。保罗看到他的朋友梅丽亚向弗洛伦斯低声说了些什么,仿佛在安慰她似的,这又使他感到奇怪;但是一位新来的人迅速地驱除了他头脑中的诧异。

  这是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斯克特尔斯夫人和斯克特尔斯少爷。假期结束以后,斯克特尔斯少爷将是一名新学生;他的父亲是下议院的议员,在菲德先生的房间中一直享有盛名;菲德先生谈起他的时候,曾说,当议长准许他发言的时候(人们期望他发言已有三四年了),人们就可以指望他会猛烈抨击激进主义者。

  “比方说,这是什么房间呢?”斯克特尔斯夫人向保罗的朋友梅丽亚问道。

  “布林伯博士的书房,夫人,”这是回答。

  斯克特尔斯夫人通过长柄眼镜对房间作了全貌性的观察之后,赞许地点点头,并对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说,“很好。”巴尼特爵士同意,但斯克特尔斯少爷却满脸疑云,不肯相信。

  “那么这位小人儿呢,”斯克特尔斯夫人转向保罗,说道,“这是一位——”

  “年轻的先生,夫人,是的,夫人,”保罗的朋友说道。

  “您姓什么,我这位脸色苍白的孩子?”斯克特尔斯夫人问道。

  “董贝,”保罗回答道。

  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立刻插嘴道,他曾荣幸地在一个公共宴会上遇见保罗的父亲,他祝愿他身体很好。然后保罗听到他跟斯克特尔斯夫人说,“城里——很有钱——极值得尊敬——博士说到过。”然后他对保罗说,“请告诉您的好爸爸,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听说他的身体很健康,感到很高兴,并请向他转达他最好的问候,好吗?”

  “好的,先生,”保罗回答道。

  “那是我勇敢的孩子,”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说道。

  “巴尼特,”他转向斯克特尔斯少爷;斯克特尔斯少爷正在大吃葡萄干饼干,对即将来临的学习进行报复,“这是一位你可以认识的年轻的先生,巴尼特,”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说道,他对准许这一点加强了语气。

  “这是什么样的眼睛啊!什么样的头发啊!一张多么可爱的脸孔啊!”斯克特尔斯夫人通过她的长柄眼镜看到弗洛伦斯的时候,温柔而又高声地喊道。

  “我的姐姐,”保罗介绍她说。

  斯克托尔斯这一家人现在完全满意了。由于斯克托尔斯夫人一看见保罗就喜欢上了他,他们就一起上楼去;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照看弗洛伦斯,小巴尼特则跟随在后面。

  他们到达客厅以后,小巴尼特没有长久处在不引人注意的地位,因为布林伯博士立刻把他拉了出来,要他跟弗洛伦斯跳舞。保罗觉得他不显得特别快乐,除了阴沉着脸或对他自己未来的事情关心外,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情绪;但是因为保罗听到斯克特尔斯夫人对正用扇子打着拍子的布林伯夫人说,她亲爱的孩子显然已被那位天使般的女孩子董贝小姐深深地迷住了,所以这么看来,小斯克托尔斯正处在幸福快乐的状态中,只是他没有把它表露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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