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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学术上的热诚是很富于感染力的,董贝先生也有些相信,他的情况也完全是这样的;皮普钦夫人的性情正像我们所看到的,一般来说,并不是爱迁就别人的,可是甚至连她也发出了一个介乎呻吟与叹息之间的小声,仿佛她想说,在秘鲁矿井破产之后,除了西塞罗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成为她持久的安慰了,但西塞罗确实会是一盏戴维的安全矿灯①。

  科妮莉亚通过眼镜看着董贝先生,仿佛她很想在他面前引出几段大家提到的这位权威的语录来似的。但是如果她怀有这个打算的话,那么它也被这时的敲门声所破坏了。

  “是谁?”博士问道。“啊!请进,图茨;请进。这是董贝先生,先生。”图茨鞠了个躬。“真是个巧合!”布林伯博士说道。“在我们面前有一个开头的和一个末尾的。阿尔法和乌米加②。这是我们年纪最大的学生,董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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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戴维的安全矿灯:英国著名化学家汉弗莱·戴维(HumfreyDavy,1778—1829年)于1815年发明的防煤气爆炸危险的矿灯。
  ②阿尔法和乌米加(AlphaandOmega)分别是希腊字母表中头一个字母α和最后一个字母C。


  博士很可以称他为年纪最大和个子最高的学生。因为他至少比其他任何孩子高出一个肩膀。他发现自己处在陌生人当中,脸红得厉害,同时吃吃地大声笑着。

  “我们小小的门廊又增加了一个人,图茨,”博士说道,“董贝先生的儿子。”

  小图茨又脸红了。他发现周围一片肃静,大家正等着他说点什么,于是就对保罗说,“您好吗?”声音十分低沉,态度十分羞怯,因此如果一个小羊能吼叫的话,那么也不会比他更使人吃惊的了。

  “劳驾您对菲德先生说,图茨,”博士说道,“请他为董贝先生的儿子准备几册初级读本,并给他分配一个便于学习的坐位。我亲爱的,我想董贝先生还没有参观过宿舍吧。”“如果董贝先生愿意到楼上去,”布林伯夫人说道,“我将十分自豪地把催眠之神的领土带给他看。”

  布林伯夫人是一位十分和蔼有礼的女士,身材瘦削而结实,头上戴了一顶用蓝色材料做成的便帽;她说完之后,就跟董贝先生和科妮莉亚动身到搂上去,皮普钦夫人则跟在后面,眼光敏锐地往四处张望,在寻找她的敌人——那位男仆。

  他们走了以后,保罗坐在桌子上,用手抓住弗洛伦斯,胆怯地看着博士,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房间里的各处;博士则背靠着椅子,像平时一样地把一只手插进上衣的胸间,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在读着,那书离他有一只胳膊的距离。这种读书态度中有一些很可怕的东西。这是坚决地、不动感情地、永不改变地、冷冷淡淡地从事工作的方式。它使博士的脸色显露出来。当博士怀着好意向作者微笑着,或者皱着眉头或摇摇头,向作者做着怪脸的时候,他好像是在说,“别跟我说了,老兄;我知道得比您更清楚,”这时他脸上的神色是可怕的。

  图茨站在门外,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炫耀地观察着他的表的齿轮,又数数半克朗一枚的硬币。但是时间没有过多久;因为当布林伯博士正好要换换他绷紧的肥腿的位置,仿佛要站起来的时候,图茨就迅速地溜掉,再也没有回来了。

  不久就听到董贝先生和他的向导一边谈着话,一边走下楼来:不一会儿他们就走进博士的书房。

  “我希望,董贝先生,”博士放下书本,说道,“您会赞同我们所作的安排。”

  “安排得好极了,先生,”董贝先生说道。

  “确实很不坏,”皮普钦太太说道,她决不肯给予过多的赞扬。

  “布林伯博士和夫人。”董贝先生转过身来说道,“在您们的许可下,皮普钦太太将不时来看看保罗。”

  “皮普钦太太什么时候愿意来都行,”博士说道。

  “永远高兴见到她,”布林伯夫人说道。

  “我想,”董贝先生说道,“我已给你们增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可以走了。保罗,我的孩子,”因为保罗坐在桌子上,他就走到他的跟前,说道,“再见。”

  “再见,爸爸。”

  董贝先生握到他手里的那只无精打采、漫不经心的小手跟那张愁闷的脸奇怪地很不协调。可是董贝先生跟这脸上悲伤的表情没有关系。它不是对他表示的。不是的,不是的。它是对弗洛伦斯表示的——完全是对弗洛伦斯表示的。

  如果董贝先生由于财富而表现傲慢自大的时候曾经结下什么难以安抚的冤家,这位冤家在仇恨之中立意要对他进行无情报复的话,那么即使是这样的冤家也可能把这时董贝先生那高傲的心受到折磨的极度痛苦看作是对他过去所受创伤的一种补偿了。

  他向他的男孩子弯下身去,亲亲他。

  他这样做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沾污了那张小脸;如果说这时他的视觉被这什么东西弄得模模糊糊,看不清那张脸的话,那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在精神上的视觉也许是比过去更为明亮了。

  “我不久就会来看你的,保罗。你知道,你在星期六和星期天是放假的。”

  “是的,爸爸,”保罗望着他的姐姐,回答道。“星期六和星期天。”

  “你将在这里学习到好多东西,成为一个聪明的人,”董贝先生说道,“是不是?”

  “我将努力去做,”孩子疲倦地回答道。

  “现在你将很快长大起来了!”董贝先生说道。

  “啊!很快!”孩子回答道。那老气而又老气的神情像一道奇怪的光线迅速地掠过了他的脸孔。它落在皮普钦太太的身上,消失在她的黑衣服中。这位出色的恶魔走上前去告别,把弗洛伦斯领走,这是她早就渴望要做的。她的动作使眼睛一直注视着保罗的董贝先生觉醒过来。他拍拍保罗的头,又握了握他的小手之后,就以他平常那毫无热情的礼貌向布林伯博士、布林伯夫人和布林伯小姐告别,走出了书房。

  尽管他请求他们不要动,可是布林伯博士、布林伯夫人、布林伯小姐全都向前挤着,陪送他到前厅;这样一来,皮普钦太太就跟布林伯小姐与博士夹杂在一起,在她没能抓住弗洛伦斯之前就被拥挤出了书房。因此,弗洛伦斯就跑回来,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她的脸是门口最后的一张脸,它露出鼓励的微笑对着他,并通过眼泪发出光彩,显得更加明亮,保罗站在那里亲切地回忆着这件事情的时候,觉得真亏门口发生的那件巧事。

  当她的脸孔消失的时候,它使他幼稚的胸膛鼓起、发胀,并使地球仪、书籍、盲眼的荷马及米涅瓦在房间里游来晃去。但是它们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听到前厅里那只响亮的钟仍然像先前一样,庄重地问道,“我,的,小,朋,友,好,吗?

  我,的,小,朋,友,好,吗?”

  他合抱着两手,坐在他的台座上,静静地听着。但是他很可以回答,“厌倦,厌倦!非常孤独,非常悲伤!”保罗在那里坐着,年轻的心房悲痛、空虚;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寒冷、荒凉、奇怪,仿佛他已投身到一个没有什么装备的生活中,装饰的工人永远也不来把它装备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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