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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阁下:

  根据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遗愿,我应该向您转达他的看法,并说服您相信:他觉得他的最佳状态就是把位置让给了您。引起这场变化的种种原因,是三年当中逐渐形成的,在这期间您几乎杜绝去他家做客,因此您跟这一变故完全无关,唯一的原因只是他俩性格不合,后来您还竭力撮合他们,但无济于事,由于这种种原因,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眼下的结局了。显而易见,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决不会认为这结局是由您造成的。说明这点当然毫无必要,不过——多半只是为了走走形式——他还是托我向您说明一下。他无法占有的位置,反正总会有人要占的,别人所以能出现在那个位置上,只是因为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不能占有它。恰恰又是您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了。按照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看法,这正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结局了。紧握您的手。

  一个原医科大学生

  “可是我知道……”

  怎么回事?一个耳熟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真就是他!就是他,敏感的男读者,前不久被赶走的,那是由于他对艺术性一无所知,真太不光彩了。他又回来啦,还是像从前那样的敏感,又在炫耀他知道了什么啦!

  “啊哈!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我急忙抓起手边最先碰到的一件适用的东西——一块餐巾,因为我刚抄完那个原医科大学生的信,正坐下来吃早饭呐——于是我抓起餐巾堵住他的嘴巴:“呸,你知道就知道吧,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

  4-02

  彼得堡,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五日

  阁下:

  您会了解您的来信叫我何等快慰。我衷心感谢您给我写信。您跟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亲密关系,使我有权把您也当作我的朋友——请允许我使用这个称呼。从您所转达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每句话里都能看出他的性格来。他经常探索他的行动的隐秘原因,并且乐意将这些原因归结为他的利己主义理论。不过这是我们这个圈子中的所有人的共同习惯,我的亚历山大也喜欢用这个理论来分析自己。如果您能听到他是怎样来解释他这三年来对我和对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所采取的一系列做法该多么好!照他的话说,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出于利己的考虑,为了自身的快乐。我也早已养成这个习惯。不过我和亚历山大对这个理论的兴趣不如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那么大,我们跟他的兴趣虽然完全一致,但是他更为热衷于这个理论。如果有人听到我们谈话,他会觉得我们三人都是世上从未有过的大利己主义者。也许这是事实吧?也许早先不曾有过这样的利已主义者吧?大概是不曾有过的。

  可是除了我们三人这个共同特点以外,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话里还有一个属于他自身地位的特点:他进行那番说明的用意显然是要安慰我。并不是他的话不够诚恳——不,他说的话从来都是由衷之言——只是他太强调事实中能够安慰我的那一面了。我的朋友,我为此十分感激他,不过我也是个利己主义者呀,我要说,虽然他一心只顾来安慰我,可这全是白费心思。我们进行自我辩护,远比别人为我们辩护便当得多。说实在话,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我还要进一步说:我甚至不认为自己就该感激他。我看重他那高尚的品格,我是何等看重它啊!但我知道他高尚不是为我,而是为他自己。我也同样,如果说我没有欺骗他的话,那么,我也不是为的他,而是为我自己,不是因为欺骗他对他不公正,而是因为我自己厌恶欺骗的做法。

  我说过我不责备自己,正如他一样。可是我也像他一样,有一种自我辩护的冲动。借用他那句很正确的话来说,这表明我预感到别人无法像我自己这样轻易地原谅我,不来指摘我的行为中的某些方面。我根本不愿意去辩护他为自身辩护的那部分。相反地,我只愿意为他辩护那无需辩护的部分。谁也不会说我在做梦以前有什么过错,这,我知道。但是后来使事情带上传奇剧的色彩,造成具有轰动效应的事件,原因不就是由我引起的吗?当我的梦最初向我和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展示了我俩的处境时,变化已经无法避免了,我那时不是就应该把我跟他之间的关系的变化看得简单些吗?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自杀的第二天晚上,我跟严峻无比的、实际上是非常和气善良的拉赫梅托夫长谈过一次。他告诉了我有关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许多可怕的事情。但是,如果用一种对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友好的语气来代替拉赫梅托夫那生硬的、似乎含有敌意的语气,把这些事情重复讲一遍,这些事情或许就显得合情合理了。我猜测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一定十分清楚拉赫梅托夫会对我说些什么,那是与他的想法一致的。的确,当时我需要来听听这些,听了以后我果然平静多了。无论是谁安排了这次谈话,我都是很感激您的,我的朋友。可是连严峻无比的拉赫梅托夫也不得不承认,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对于事情的后半段处理得非常好。拉赫梅托夫要责备他的只是他想为自己辩护的前半段。我要进行辩护的是后半段,尽管谁也没有指摘我在后半段有过错。然而我们——我说的是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们、我们的整个圈子,当中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位比拉赫梅托夫更严格的批评者,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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