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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我想没有,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如果是天主教的高级僧侣写的书,那他在书上会叫大家去信天主教的。当国王的不会管这个的,他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和政治家,他只要叫人们虔诚地信宗教就行了。”

  也许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不能不看到,米哈伊尔·伊凡内奇尽管智力有限,判断事情倒很可靠,但她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过了两三天,她跟洛普霍夫和米哈伊尔·伊凡内奇玩“择优”①时,突然对洛普霍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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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择优”一种牌戏,近似桥牌。

  “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我想问问您:前一个法国国王,就是现在的拿破仑占去了他的王位的那个国王——他的父亲下过命令叫大家都信天主教吗?”

  “没有,没下过命令,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

  “天主教好不好,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

  “不,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不好。我出红方块七。”

  “我是因为好奇才问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我虽然是个没有知识的女人家,我倒都想了解了解。您捞回不少分了,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

  “不该捞不回来,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我们在医学院学过的。医学院的学生必须会玩牌。”

  为什么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要知道菲力浦·平等①是否下过命令叫大家信天主教,对洛普霍夫来说,至今还是个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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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路易·菲力浦是奥尔良公爵菲力浦·平等(一七四七—一七九三)的儿子。

  那么,经过这些事情以后,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停止严密监视了,免得使自己太劳累,这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吗?他既不看对方的胸衣,脸上又毫无表情,给她读的还是宗教书——这似乎足以叫人放心了。可是不,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并不满足于监视,她还做了一次试验,我从前读到能背的那本《逻辑学》仿佛她也曾读过似的;《逻辑学》上说:“我们对于各种自发现象的观察,必须靠根据镇密的计划所做出的实验来加以证明,以便深入地来理解这类相互关系的奥秘,”于是她做了这样一个试验,好像她读过萨克逊·格拉马蒂克的著作一样,书中讲的是人们如何在森林里用一个姑娘去考验哈姆雷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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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萨克逊·格拉马蒂克(一一四〇—约一二八〇),丹麦编年史家。他的《丹麦史》开头九卷收录了许多民间故事和传说。这里指他在历史书中讲的一个故事:哈姆雷特决心为亡父复仇,便装疯,以免引起仇人猜疑。为了考验哈姆雷特是否真疯,仇人故意让他跟他所爱的姑娘在林中会面,哈姆雷特事先知道了这个阴谋,终于骗过了仇人。

  2-08

  哈姆雷特式的考验

  有一天,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喝茶的时候说她头痛得厉害。她又分别给斟了一次茶,锁上了糖缸,就去睡了。韦拉和洛普霍夫仍待在喝茶的房间,这房间就在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的卧室旁边。过了几分钟,这位病人就喊费佳过去:“告诉姐姐,说他们在那儿谈话叫我没法睡,让他们离远点,免得吵我。不过可要好好说,别得罪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你瞧,他是多么关心你呀。”费佳出来讲了母亲的请求。“上我的房里去吧,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那儿离她的卧室远,这就不会吵她了。”这自然正中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的下怀。过了一刻钟,她没穿鞋,光穿一双袜子,偷偷地走近韦罗奇卡的房门。房门虚掩着,房门和门框之间凑巧有那么一道招人喜欢的缝儿,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把眼睛贴近了那缝儿,竖起耳朵用心地听。

  她看见下面的情形:

  韦罗奇卡的房间有两个窗户,两窗之间放着一张写字桌。韦罗奇卡坐在桌子一头儿的窗旁,正在遵照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的吩咐,正襟危坐,给父亲织一条毛线胸巾。洛普霍夫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另一个窗户旁,一只臂肘支在桌上,手里拿着雪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和韦罗奇卡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两俄尺①。韦罗奇卡多半看着她的毛线活,洛普霍夫多半看着雪茄。这样的位置部署,叫人完全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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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俄尺合〇.七一米。

  她听见下面的话:

  “……应该这样来看待生活吗?”这是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听到的头一句话。

  “是的,韦拉·巴夫洛夫娜,应该这样看待。”

  “那些冷酷的讲实际的人认为人只受利益考虑的支配。这么说,他们讲的是实话?”

  “他们讲的是实话。在总的生活进程中,所谓崇高的感情、充满理想的追求——这些比起每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来完全是微不足道的,而且从根本上来看,这些本身就包含着那种对利益的追求。”

  “那么您,比方说,难道您也是这样?”

  “还能是什么样呢,韦拉·巴夫洛夫娜?您听我说说我全部生活的主要动力是什么吧。今天以前,我的生活的主旨是学习,是准备当医生。很好的前程。父亲为什么送我进中学呢?他一再叮嘱我:‘好好学习,米佳①,你学成了,就能当官,可以供养我和你母亲,对你自己也好。’这就是我学习的目的。如果不是出于利益的考虑,父亲也不会送我上学,家里本来需要人手呢。再说,我自己虽然好学,可是假如我没有想过花了时间能得到更多的报偿的话,我也未必肯花时间来学。中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我说服父亲让我进医学院,而不去当官。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我和父亲都知道,当官我只能当个科员,最多升到科长,而医生的生活比他们优裕得多。您看,我进医学院并且一直留在那儿的原因,就是想找个金饭碗。没有考虑到对我有利,我不会进医学院,更不会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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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米特里的爱称。

  “可是您念中学的时候不是很好学吗?后来您不是又爱上了医学吗?”

  “对,这为我增添了光彩,也有益于事情的成功。但是通常一件事往往可以无需外在的光彩,而如果没有考虑到对我有利却不行。对科学的爱好只是顺理成章的结果,而不是它的原因。原因只有一个:利益。”

  “就假定您是对的,嗯,您是对的。可我所能理解的一切都可以用‘利益’来解释。不过这理论不是太冷酷了吗。”

  “理论本身就应该是冷酷的,理智应该冷静地判断事物。”

  “不过这个理论太残酷了。”

  “它对那些空虚而有害的幻想才是残酷的。”

  “不过它像散文一样的平淡。”

  “对科学来说,诗的形式并不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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