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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嗯。赏枫的客人多了,就耽误下来了。”驹子回过头去,把衣柜前的针线活儿放到一边去。

  这大概是驹子在东京生活留下来的痕迹吧。那别致的直木纹衣柜和名贵的朱漆针线盒,依然摆在这冷清清的二楼上,就如同住在师傅家那间旧纸盒似的顶楼时一样,显得格外凄怆。

  电灯上有根绳垂到枕边。

  “看完书要睡觉的时候,一拉这根绳就能关灯。”驹子一边说,一边抚弄着那根细绳。但是,她却像家庭妇女似的,温驯地坐着,显得有点腼腆。

  “真像狐狸出嫁啊。”

  “本来嘛。”

  “你要在这间房子里呆四年?”

  “可是,已经过去半年,一眨眼就是四年啦。”

  从楼下传来了人们的鼾声。岛村接不上话茬,就急忙站了起来。

  驹子走去关门,把头探出去,仰脸望了望天空。

  “快要下雪了,红叶的季节也快过去了。”她说着走到外面,“这一带都是山沟沟,还挂着红叶就下雪了。”

  “那么,请歇息吧。”

  “我送你,送到客栈门口。”

  可是,她又同岛村一起进了客栈,说了声“请安歇吧”,就无影无踪了。不大一会儿,她酌了两杯满满的冷酒,端到他的房间里来,用兴奋的语气说:

  “来,喝吧,把它喝下去!”

  “客栈的人都睡着了,哪儿弄来的?”

  “嗯,我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看样子驹子从酒桶里倒酒的时候已经喝过了,刚才那副醉态又显露出来,她眯起眼睛,凝望着酒从杯子里溢出来。

  “不过,摸黑喝,喝不出味道来。”

  岛村漫不经心地把驹子递过来的冷酒一饮而尽。

  喝这么一丁点酒本来是不会醉的,可能因为在外面走了一阵子,着了凉的缘故,他突然觉着有点恶心,酒劲冲上了脑门。他觉得脸色苍白,于是闭上眼睛,躺了下来。驹子连忙照拂他。良久,他对女人那热呼呼的身体,也就完全没有顾忌了。

  驹子羞答答的,她那种动作犹如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姑娘抱着别人的孩子,抬头望着他的睡相。

  过了半天,岛村蓦地冒出一句:“你是个好姑娘啊!”

  “为什么?哪一点好呢?”

  “是个好姑娘!”

  “是吗?你这个人真讨厌。都在说什么呀。清醒点嘛。”驹子把脸转了过去,一边摇着岛村,一边像是驳斥他似地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就沉静下来,缄口不言了。

  过了片刻,她一个人抿嘴笑了。

  “太不好了。我心里难受,你还是回去吧。我已经没什么新衣服可穿了。每次到你这儿来,总想换一件赴宴服,全部衣服都穿过了,身上这件还是朋友的呢。我这个人真坏,是吗?”

  岛村无言以对。

  “这样的姑娘,有哪一点好呢?”驹子有点哽咽,“头一回见你时,感到你这个人讨厌。哪有人讲话像你这样冒失的。我当时觉得你真讨厌呐。”

  岛村点了点头。

  “哟,这件事我一直没说,你明白吗?情况发展到让女人说这种话,不就完蛋了吗。”

  “这倒无所谓。”

  “是吗?”驹子在回顾自己的过去似的,长时间沉默不语。一个女人对生存的渴望亲切地传到了岛村身上。

  “你是个好女人。”

  “怎么个好法?”

  “是个好女人嘛。”“你这个人真怪。”驹子难为情地把脸藏了起来,接着又好像想起什么,突然支着一只胳膊,抬起头说:“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是指什么!?”

  岛村惊讶地望着驹子。

  “你说嘛。你就是为了这常来的?你是在笑我,你还在笑我呀?”

  驹子涨红着脸,瞪眼盯住岛村责问。她气得双肩直打颤,脸色倏地变成了铁青,眼泪簌簌地滚下来。

  “真窝心,啊,真叫人窝心。”驹子从被窝里翻滚了出来,背着脸坐下。

  岛村猜想驹子准是误会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闭上眼睛,一声不响。

  “真可悲啊!”

  驹子喃喃自语,把身子缩成一团,趴了下来。

  她也许是哭乏了,用发簪哧哧地把铺席扎了好一阵子,又突然走出房间。

  岛村无法追赶上去。让驹子这么一说,有许多事情他是问心有愧的。

  但是,驹子很快又蹑手蹑脚走回来,从纸门外尖声喊道:“我说呀,不去洗个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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