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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让我们把这些事都忘了吧!”夫人说,“不知怎的,我对栗本师傅的电话竟那么恼火,真不好意思。”

  “栗本给你挂电话了?”

  “是的,今天早晨,她说你与稻村小姐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她为什么要通知我呢?”

  太田夫人再次噙着眼泪,却又意外地微笑了。那不是破涕为笑,着实是天真的微笑。

  “事情并没有定下来。”菊治否认说,“你是不是让栗本觉察出我的事了呢?那次之后,你与栗本见过面吗?”

  “没见过面。不过,她很可怕,也许已经知道了。今天早晨打电话的时候,她肯定觉得奇怪。我真没用啊,差点晕倒,好象还喊了些什么。尽管是在电话里,可是对方肯定会听出来。因为她说:‘夫人,请你不要干扰’。”

  菊治紧锁双眉,顿时说不出话来。

  “说我干扰,这种……关于你与雪子小姐的事,我只觉得自己不好。

  从清早起我就觉得栗本师傅太可怕了,令人毛骨悚然,在家里实在呆不住了。”

  夫人说着像中了邪似的,肩膀颤抖不已,嘴唇向一边歪斜,仿佛吊了上去,显出一副老龄人的丑态。

  菊治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像要按住夫人的肩膀。

  夫人抓住他的这只手,说:“害怕,我害怕呀!”

  夫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怯生生的,突然有气无力地说:“这间茶室?”

  菊治不很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暧昧地答道:“是的。”

  “是间好茶室啊!”

  不知夫人是想起已故丈夫不时受到邀请的事呢,还是忆起菊治的父亲。

  “是初次吗?”菊治问。

  “是的。”

  “你在看什么呢?”

  “不,没看什么。”

  “这是宗达的歌仙画。”

  夫人点了点头,就势垂下头来。

  “你以前没到过寒舍吗?”

  “哎,一次也没来过。”

  “是吗?”

  “不,只来过一次,令尊遗体告别式……”

  说到这里,夫人的话声隐没了。

  “水开了,喝点茶好吗?可以解除疲劳,我也想喝。”

  “好,可以吗?”

  夫人刚要站起,就打了个趔趄。

  菊治从摆在一角上的箱子里,把茶碗等茶具取了出来。他意识到这些茶具都是稻村小姐昨天用过的,但他还是照样取了出来。

  夫人想取下烧水锅的盖子,可是手不停地哆嗦,锅盖踫到锅上,发出了小小的响声。

  夫人手持茶勺,胸略前倾,泪水濡湿了锅边。

  “这只烧水锅,也是我请令尊买下来的。”

  “是吗?我都不了解。”菊治说。

  即使夫人说这原先是她已故丈夫的烧水锅,菊治也没有反感。他对夫人这种直率的谈吐,也不感到奇怪。

  夫人点完茶后说:“我端不了,请你过来好吗?”

  菊治走到烧水锅旁,就在这里喝茶。

  夫人好象昏过去似的,倒在菊治的膝上。

  菊治搂住夫人的肩膀,她的脊背微微地颤了颤,呼吸似乎越发微弱了。

  菊治的胳膊像抱住一个婴儿,夫人太柔弱了。

  “太太!”

  菊治使劲摇晃着夫人。

  菊治双手揪住她咽喉连胸骨处,像勒住她的脖颈似的。这才知道她的胸骨比上次看到的更加突出。

  “对太太来说,家父和我,你辨别得出来吗?”

  “你好残酷啊!不要嘛。”

  夫人依然闭着眼睛娇媚地说。

  夫人似乎不愿意马上从另一个世界回到现世中来。

  菊治的提问,与其说是冲着夫人,毋宁说是冲着自己内心底里的不安。

  菊治又老实地被诱入另一个世界。这只能认为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似乎没有什么菊治的父亲与菊治的区别。那种不安甚至是后来才萌生的。

  夫人仿佛非人世间的女子。甚至令人以为她是人类以前的或是人类最后的女子。

  夫人一旦走进另一个世界,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就不会分辨出亡夫、菊治的父亲和菊治之间的区别了。

  “你一旦想起父亲,就把父亲和我看成一个人了是不是?”

  “请原谅,啊!太可怕了,我是个罪孽多么深重的女人啊!”

  夫人的眼角涌出成串的眼泪。

  “啊!我想死,真想死啊!如果此刻能死,该多么幸福啊!

  刚才菊治少爷不是要卡我的脖子吗?为什么又不卡了呢?”

  “别开玩笑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卡一下试试吶。”

  “是吗?那就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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