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一桩神秘案件 | 上页 下页
十八


  “至于你,姑娘,另外有些宪兵正从五天鹅到贡德维尔这条路上来扑向我们,你沿着同戈塔尔相反的方向奔去,把宪兵们从古堡吸引到森林那边。总之,你们一定要做到使我们在这洼路上不受干扰。”

  卡特琳同那个孩子立刻遵照吩咐执行。那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在这次事件中多次表现出他十分聪明。他们使两排宪兵都以为他们要抓的人逃走了,拚命在后面追赶。朦胧的月色使人看不清逃走的人是什么身材,穿什么衣服,性别如何,人数多少。人们只遵照这条错误的定理去追赶他们:“必须逮捕那些逃走的人!”这条定理对高级谍报工作说来是愚蠢的,刚才科朗坦已经有力地向宪兵班长指出来了。米许却巧妙地利用了宪兵们的本能,几分钟以后,他就到了森林里玛尔特带领女伯爵来到的地方。

  “奔回家里去,”他对玛尔特说,“森林肯定被巴黎来的人监视着,留在这里很危险。毫无疑问,我们需要的是完全的自由。”

  米许解开他的马,请女伯爵跟着他走。

  洛朗丝说:“我不走,除非你能说明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因为归根结底,你是米许。”

  米许用温和的声音回答:“小姐,两三句话就可以向您解释清楚我所扮演的角色。我是西默兹家的财产保管人,两位西默兹先生并不知道。我在这件事上接受他们已故父亲的指示,也接受我的保护人,他们的母亲的指示。因此我扮演了一个激烈的雅各宾党人的角色,为的是帮助我的两个幼主;不幸得很,我这场戏开演得太晚了,没有能够挽救两位老人家的性命!”

  说到这里米许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自从两位少爷逃亡以后,我总叫人把钱交到他们手里,让他们能够体面地生活。”

  “是通过斯特拉斯堡的布兰梅耶银号汇的款吗?”

  “是的,小姐,那是同特鲁瓦的吉雷先生有往来的一家商号;吉雷先生原是一个保王党,为了保护他的财产,也象我一样扮作雅各宾党人。有一天晚上,我走出特鲁瓦的时候,跌落了一张纸,被您的佃农捡了起来,这张纸上面写的就同这件事有关,可能牵累我们,而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自己,是属于他们的,您明白吗?我没有能够把贡德维尔买下来。因为处在我的地位,他们可能砍我的头,问我从哪里弄来这许多金子。我宁愿迟一点再把这块地买回来,可是马里翁这个恶棍是另一个恶棍马兰的代理人。贡德维尔早晚会回到它的真正主人手里。这是我的责任。四个钟头以前,我用枪瞄准了马兰,哼!他已经给熏出洞了。只要他一死,贡德维尔就要拿出来拍卖,您就可以把它买下来。我如果死了,我的老婆会交给您一封信,上面告诉您到哪里去拿钱。可是马兰这个强盗胚对他的老伙计格勒万——他也是一个无赖——说,两位西默兹先生阴谋杀害第一执政,他们已经回到这里,又说最好是告发他们,把他们除掉,就可以在贡德维尔安居乐业。由于我看见来了两个高级暗探,我就卸下枪支,抓紧时间奔到这儿来,我想您一定知道到哪儿和用什么方法去通知两位少爷的。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

  “你当个贵族也毫不逊色,”洛朗丝说,同时把手伸出去让米许亲吻。米许想跪下来吻这只手,洛朗丝看见他的动作,马上阻止他:“站着吧,米许!”那说话的音调和眼神使他顿时感到十分幸福,正如他过去十二年来感到不幸一样。

  “您奖赏我,好象我已经干了我还未能做到的事,”他说,“您听见吗,这班绞刑架的忠仆来了?我们到别处去谈吧。”

  米许拿了马缰绳,站到女伯爵翻身上马的那一侧,对她说:

  “您的全副心思只要放在坐得稳、能鞭策您的马儿和防止树枝打到您的脸上,就行了。”

  然后他带着她飞快地奔驰了半个钟头,七弯八转,过去又回来,把林中空地里的马蹄印弄得分辨不出,最后到了一处地方停下来。

  “我同你一样熟悉这座森林,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了,”女伯爵环视四周说道。

  “我们是在森林的中央,”他回答,“有两个宪兵跟着我们,可是我们得救了!”

  米许带洛朗丝来到的这个景色如画的地方,以后对本书的几个主要人物以及米许自己的命运都有重大影响,因此作者不得不把它描写一番。何况我们在下文可以看到,这地方在帝国的司法案件日程表上已经很有名了。

  “生母”森林过去属于一所圣母修道院所有。这所修道院被占领、劫掠、毁坏,以致最后连修道士和财产全部消失,一无所有。森林成了你争我夺的目标,最后归并入香槟伯爵的领地;伯爵先把地抵押,继而出卖了森林。经过了六百年,大自然已经在修道院的废墟上披了一件茂茂密密的绿大衣,把一座最美的修道院消灭得无影无踪,唯一剩下的痕迹,就是一个隆起的小丘,上面植满了美丽的树木,周围是一圈无法通过的繁密的灌木丛。一七九四年以来,米许一时高兴,在那些没有树的缝隙里,种上多刺的阿拉伯橡胶树,使灌木丛益发厚实了。小丘脚下有一个水塘,说明这里隐藏着一股泉水,这也就是过去修道院为什么建筑在这里的原因。“生母”是“圣母”的变音,这个有八百年历史的名字,只有掌握着这座森林的土地证件的人才知道其来源,才知道过去有一座修道院在森林中央。西默兹侯爵,纯粹出于偶然,由于一件官司迫使他查阅土地证件,获悉了修道院的存在。听见了大革命的第一声响雷以后,他立刻着手搜寻修道院的原址;他抱着什么目的,是很容易猜想得到的。米许作为对森林了如指掌的守林人,当然帮助他的主人寻找;守林人的洞察力使他找到了修道院的原址。他仔细观察森林的五条主要道路,虽然有几条已经完全消失,仍然可以看得出条条都通到小丘和水塘这里,过去人们一定是从特鲁瓦、阿尔西山谷、五天鹅山谷、奥布河畔巴尔等地到这儿来的。侯爵想探查小丘,可是他只能雇用外地人来完成这项工作。由于情况紧急,他不得不放弃了这项研究,可是这个小丘里面要么藏着宝物要么掩埋着修道院的地基,这一点却仍然留在米许的心里。米许继续进行这项考古工作;在小丘唯一的陡峭地点下边,两棵树中间,与水塘同一水平面上,他感到地底下有空洞的响声。

  趁着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他拿着一把鹤嘴锄来到这里,开了些时辰,只见露出了一个地窖的入口,走下几级石头台阶就进入了地窖。

  水塘的最低洼处约有一公尺深,整个水塘的形状象一把抹刀,刀柄仿佛从小丘里伸出来,使人想到有一道泉水从这座人造假山里流出来,渗透到这广大的森林中,直到完全消失为止。这块沼泽地周围长满了水生树种,榛树、柳树和赤杨,这是森林的全部小径、过去大路的遗址,以及今天早已荒废了的森林马路的汇合处。这里的水是活水,可是看起来象死水,水面布满水芹和一些叶子阔大的植物,看起来一片绿色,同岸边丛生着的茂密细草简直区别不出来。这水离开人住的地方太远,以致除了猛兽,没有什么别的动物前来享用。小丘四面无路可通,一般的守林人和猎人又都认为沼泽底下不可能存在任何东西,所以森林的这个角落从来没有人游览、搜索或探测过。这个角落属于森林最古老的采伐区,米许将它留作乔林,准备让它成材后再开采。在地窖的尽头,有一个拱顶的小房间,又干净,又卫生,全部由大石块筑成,是属于那种被称为“修道院密室”的建筑物。拆毁修道院的人一定是尊重这道泉水,而且鉴于保护着地面水源的是看来十分厚实的墙,象罗马人的墙一样由砖头和水泥筑成,不易拆毁,所以才留下这所干干净净的密室和那几级台阶。

  米许用大石块把入口堵塞住;为了垄断这个秘密使别人不能走进这个入口,他给自己定下一条法律:永远不从水塘进去,只能爬上树木茂盛的小丘,从上面笔直地下到地窖里。

  米许和女伯爵这两个逃亡者到达那里的时候,月亮正把优美的银白光线洒在小丘的百年老树的树梢上,这里的林中空地伸展着雄壮的丛林,被通向那里的道路横七竖八地切断,有些切成圆形,有些切作尖形,有一簇末端只有一棵树,另一簇末端是一个小树林,月光在它们中间嬉戏。在这里,人们的视线没法不被逐渐远去的景物所吸引,这些景物中有弯曲的小径,有十分壮观的悠长的森林大道,也有一堵墨绿的树墙。月光透过这个路口的枝叶,照射到水芹和睡莲留出来的空隙上,使这无人知晓的安静的水面上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青蛙的咯咯声在这森林的美丽角落里打破了深沉的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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