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一桩神秘案件 | 上页 下页


  比较谨慎的人们就去找那位人民代表马兰。一对孪生兄弟这时候已经知悉了当天发生的悲惨事件,他们怀疑这个国民公会议员想毁掉他们的家族,他们的怀疑不久就变成了信念。他们急于报复,就躲在马车出入的大门旁边,子弹上膛,只等马兰一出现就杀死他。伯爵夫人亲眼看见她的房子成了灰烬,亲生女儿被杀死,早已吓掉了魂,这时就责骂两个外甥不应该进行英勇的抵抗,这件事法国人谈论了整整一个星期。马兰叫开门,洛朗丝听见以后把门打开一条缝;国民公会的议员看见是她,认为自己的名声人人害怕,这个女孩子软弱可欺,就走了进去。可是他刚开口问为什么要进行抵抗,就被洛朗丝打断了话头,她回答说:

  “怎么,先生,你想给法兰西以自由,而你不保护坐在家里的人们!别人想毁掉我们的公馆,想杀害我们,而我们竟没有用武力来反击武力的权利!”

  马兰听了象脚上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你,只不过是老侯爵雇来建造古堡的一个泥水匠的孙子,”玛丽-保尔对他说,“就凭着诽谤性的谎言,让人把我们的父亲拖到监狱里去!”

  “他马上要被开释,”马兰说,他看见两个年轻人激昂地摆弄手中的枪,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

  “你这个谎言救了你一条命,”玛丽-保尔庄严地说,“可是如果这个诺言到今晚还不兑现的话,我们知道在哪里再找到你。”

  “至于外面这班大叫大嚷的人,”洛朗丝说,“如果你不叫他们走开,第一颗子弹就会打到你的身上。现在,马兰先生,滚出去!”

  国民公会议员走出去对群众演讲,他谈到神圣的住宅权,谈到英国的人身保护法,谈到英国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他人不得擅自进入。他说法律和人民成了主人,法律就是人民,人民只能遵照法律办事,只有依法才能有效。情急智生这条规律使他变得十分雄辩,他终于驱散了群众。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孪生兄弟的轻蔑表情,也忘不了德·五天鹅小姐的那句:“滚出去!”

  因此,后来国家要拍卖德·五天鹅伯爵的财产的时候,由于这个逃亡贵族是洛朗丝的哥哥,所以财产分割非常严格。当地的官吏根据马兰的训令,只给洛朗丝留下古堡、猎场、花园和命名为五天鹅的庄园。按照马兰的指示,洛朗丝只能拿到她的应继份,即法律规定留给每个继承人的最低限度的一份,国家则代替了流亡贵族,占据了他的地位,尤其是当这个贵族拿起武器反对共和国的时候,更是这样。

  上述那场狂风暴雨发生的当天晚上,洛朗丝竭力恳求两位表哥动身离开法国,因为她害怕那位人民代表用什么奸计陷害他们,她恳求得那么急切,最后两兄弟骑上了马,一直走到普鲁士军队的前哨。在他们到达贡德维尔森林的时候,五天鹅公馆便被包围了;马兰亲自带领武装人员来逮捕西默兹家族的继承人。他不敢逮捕五天鹅伯爵夫人,那时候夫人躺在床上,正害着可怕的神经性热病;也不敢逮捕洛朗丝,因为她只有十二岁。仆役们害怕共和国的严刑峻法,都作鸟兽散了。

  第二天早上,孪生兄弟拒捕和据说已经逃到普鲁士的消息,在附近地区传播开来;立刻有三千群众集合到五天鹅公馆前面,以惊人的速度将五天鹅公馆全部捣毁。德·五天鹅伯爵夫人被搬到西默兹公馆里去,由于寒热加重死在那里。这些事情都过去以后,米许才出现在政治舞台上,因为侯爵和侯爵夫人大约在监里关了五个月。在这段时间里,那位奥布省的代表曾经负有使命离开过一阵子。可是等到马里翁先生把贡德维尔卖给马兰的时候,等到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群众的狂热举动的时候,米许这才完全懂得了马兰的为人,最低限度米许自认为了解了他;因为马兰象富歇一样,是属于那种有多种面目的人,在每一种面目下面,又是那么深不可测,使人无法在他们赌博的时候猜度他们的意图,只有在赌博结束以后过了好久,才能弄明白他们的思想。

  马兰在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从来没有忘记去征求他的忠实朋友格勒万的意见;格勒万是阿尔西的公证人,眼光深远,他对事对人的判断明确清楚,一针见血。这种习惯就是一个二流人物的智慧和他力量的源泉。在一八〇三年十一月,参议员所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一封信就可能牵累他和他的朋友。马兰快要被任命为上议员,他害怕在巴黎为自己作辩解,就离开了他的公馆到贡德维尔来;他选择了一个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这个理由使他在波拿巴的眼中显得非常忠心,而事实上他的动身完全与国家的利益无关,只牵涉到他的个人利益。因此,当米许象野蛮人一样在猎场里追踪和窥测有利的复仇时机时,政治家马兰正把他的朋友带到英国式花园的一块小草坪上去,这里地方僻静,是密谈的好地方。马兰是习惯于从每一件事中榨出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的。他们走到草坪中间,低声说话,离周围那么远,即使有人隐藏在那里偷听,也不会听到,而且万一有外人闯进来时,他们可以改变话题。

  “为什么不留在古堡的一个房间里呢?”格勒万问。

  “你没有看见警察总监给我派来的那两个人吗?”

  在皮什格吕、乔治、莫罗、波利尼亚克阴谋杀害波拿巴的事件中①,富歇虽然是执政府内阁的灵魂,可是他并不主持公安部,而仅仅同马兰一样,是一个参议员。

  “这两个人是富歇的左右手。其中一个在共和七年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平定了西部的叛乱,②他就是那个面孔象装满了柠檬汁的瓶子、嘴唇仿佛饱蘸了米醋、眼睛似乎是酸葡萄的年轻花花公子。另外一个是勒努瓦③的子孙,是唯一继承警察的伟大传统的人。我只要求派一名普通警察,由一个官员带领,这就够了,可是他们给我派来了这两个家伙。啊!格勒万,富歇一定是想知道我手中的牌。因此我才让这两位先生在古堡里吃晚饭,让他们仔细观察一切,他们不会找到路易十八的,连一点点痕迹也找不到。”

  ①皮什格吕(1761—1804),法国将军,乔治·卡杜达尔(1771—1804),舒昂党人首领;莫罗(1763—1813),法国将军;波利尼亚克(1771—1847),公爵,政治家。这几个人于一八〇〇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企图在圣尼凯斯街用一辆装满炸药的小车子炸死第一执政拿破仑,仅相差几分钟没有成功。主犯圣雷让被捕,被株连者达一百三十余人。

  ②指《舒昂党人》(见本全集第十七卷)中描写的事件。

  ③勒努瓦(1737—1807),法国警察总监,第一个在巴黎安排城市照明的人。

  “好呀!可是,”格勒万说,“你玩的是什么牌呢?”

  “唔,我的朋友,脚踏两只船的手法是危险的;可是只要牵涉到富歇,那就不止是脚踏两只船,而是三只船,何况他也许已经嗅出我是参与波旁家族的机密的。”

  “你参与了波旁家族的机密吗?”

  “不错。”马兰回答。

  “你忘记法弗拉①的教训了吗?”

  这句话触动了参议员的神经。

  过了一会儿,格勒万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波拿巴被任命为终身执政时起。”

  “可是,没有证据吧?”

  “当然没有!”马兰一边回答,一边把拇指指甲放在门牙下面咬得咔咔响。

  马兰用几句话,就向他的朋友解释清楚英国正处在危险地位,波拿巴想用布洛涅大营②把英国置于死地;他向格勒万解释这个登陆计划规模之大,是法国和整个欧洲所梦想不到的,而皮特③却猜测到了。另一方面,英国也正在设法使波拿巴陷入困境,英国、普鲁士、奥地利和俄罗斯,正在结成强大的反法联盟,由英国出钱,组织了一支七十万人的军队。同时国内正在进行范围极广的巨大阴谋,网罗了山岳党人、舒昂党人、保王党人以及他们的王亲国戚。

  ①法弗拉(1744—1790),法国阴谋家。在法国大革命初期担任普罗旺斯伯爵(即后来的路易十八)的卫队军官,曾图谋组织反革命政变拥立普罗旺斯伯爵为国王,事发后被绞死。

  ②一八〇三年五月,英国撕毁亚眠和约,重新与法国进入战争状态。波拿巴集中十五万军队在加来海峡附近建立布洛涅大营,建造两千艘平底船用来运送军队,准备在英国登陆。

  ③皮特(1759—1806),英国首相,拿破仑的主要敌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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