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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两个孩子一齐向母亲伸着手,嘁嘁喳喳的闹成一片,等于突然展开了一幅美妙动人的图画。

  伯爵夫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可怜的孩子!唉,要离开他们了!法院将来判给谁呢?母亲的心是分割不开的,叫我怎么放得下呢?”

  “是您怄妈妈哭的吗?”于勒怒气冲冲的问上校。

  “别多嘴,于勒!”母亲很威严的把他喝住了。

  两个孩子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一忽儿瞧瞧母亲,一忽儿瞧瞧客人,好奇的神色非言语所能形容。

  “噢!”她又说,“倘若要我离开伯爵而让我保留孩子,那我不管什么也就忍受了……”

  这句攸关大局的话使她全部的希望都实现了。

  “对!”上校好象是把心里想了一半的话接下去,“我早说过了;我应该重新钻下地去。”

  “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牺牲呢?”伯爵夫人回答,“固然有些男人为了挽救情妇的名誉不惜一死,但他们只死一次。你却是每天都受着死刑!那断断使不得!倘若只牵涉到你的生命倒还罢了;可是要你签字声明不是夏倍上校,承认你是个冒名的骗子,牺牲你的名誉,从早到晚的向人说谎……噢,一个人无论怎么牺牲也不能到这个地步。你想想罢!那怎么行!要没有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我早跟你逃到天涯地角去了……”

  “嗳,”夏倍说,“难道我不能在这儿待下去,装作你的亲戚,住在你那个小楼里吗?我已经老朽无用,象一尊废炮,只要一些烟草和一份《宪政报》就行了。”

  伯爵夫人哭得象泪人儿一般。两人你推我让,争着要牺牲自己,结果是军人得胜了。一天傍晚,在暮色苍茫,万籁俱寂的乡间,眼看孩子们绕在母亲膝下,宛然是一幅融融泄泄的天伦图的时候,老军人感动得忍不住了,决意回到坟墓中去,也不怕签署文件,切切实实的否定自己了。他问伯爵夫人应当怎办才能一劳永逸的保障她家庭的幸福。

  她回答说:“随你怎办罢!我声明决不参加这件事。那是不应该的。”

  德贝克已经到了几天,依照伯爵夫人的吩咐,居然和老军人混得很好,得到了他的信任。第二天早上,夏倍伯爵和他两人一同出发到圣勒-塔韦尼去。德贝克已经委托那边的公证人替夏倍拟好一份声明书,可是措辞那么露骨,老军人听完条文马上跑出事务所,嚷道:

  “该死!该死!那我不成了个小丑吗?不是变了个骗子吗?”

  “先生,”德贝克和他说,“我也不劝你立刻签字。换了我,至少要伯爵夫人拿出三万法郎年金,那她一定给的。”

  上校象正人君子受了污辱一般,睁着明亮的眼睛把老奸巨猾的坏蛋瞪了一眼,赶紧溜了,胸中被无数矛盾的情绪搅得七上八下。他又变得猜疑了,一忽儿愤慨,一忽儿冷静。

  他终于从围墙的缺口中进入格罗莱的花园,慢吞吞的走到一个可以望见圣勒-塔韦尼大路的小亭子里歇息,预备在那儿仔细想一想。园子里的走道铺的不是细石子,而是一种红土。伯爵夫人坐在上头一个小阁的客厅内,没听见上校回来;她专心一意想着事情的成功,完全没留意到丈夫那些轻微的声响。老人也没发觉妻子坐在小阁上。

  伯爵夫人从隔着土沟的篱垣上面,望见总管一个人在路上走回来,便问:“喂,德贝克先生,他字签了没有?”

  “没有,太太。他不知跑哪儿去了。老马居然发起性子来了。”

  她说:“那么就得送他上沙朗通,既然我们把他抓在手里。”

  上校忽然象年轻人一样的矫捷,纵过土沟,一霎眼站在总管面前,狠狠的打了他两个嘴巴,那是德贝克一生挨到的最精采的巴掌。同时夏倍又补上一句:

  “要知道老马还会踢人呢!”

  胸中的怒气发泄过了,上校觉得再没气力跳过土沟。赤裸裸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伯爵夫人的话和德贝克的回答,暴露了他们的阴谋。所有的体贴,照顾,原来都是钓他上钩的饵。沙朗通这个字好比一种烈性的毒药,使老军人精神与肉体的痛苦一刹那间都恢复了。他从园子的大门里走向小亭子,步履蹒跚,象一个快倒下来的人。可见他是永远不得安静的了!从此就得跟这女人开始一场丑恶的斗争;正如但维尔所说的,成年累月的打着官司,在悲痛中煎熬,每天早上都得喝一杯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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