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赛查·皮罗托盛衰记 | 上页 下页
四十二


  赛查听着太太和女儿的劝告,上了床。向来看惯他的老医生欧德里,也派人去请了。欧德里老头是莫里哀描写的那种医生,生意兴隆,喜欢用药店里的老方子;虽是正式医师,给病人的药跟走江湖的半斤八两。他来了,仔细瞧了瞧赛查的气色,看出有脑溢血的症象,吩咐立刻在脚跟上贴芥子膏药。

  康斯坦斯问:“他怎么会发病的?”

  赛查丽纳过去和医生说了句话,医生就回答说:“天气潮湿。”

  做医生的往往不得不故意胡说八道,替病人周围健康的人遮面子,或者保全他们的性命。老医生事情见得多了,听了一言半语就明白。赛查丽纳跟到楼梯上问他该怎么调养。

  “要安静,不能有声音。等他神志清醒了,咱们再用补药来试一试。”

  赛查太太在丈夫床头守了两天,发觉他常常昏昏沉沉的说胡话。他睡在太太那间蓝颜色的漂亮卧房里,看着窗帘床帷,动用家具和贵重华丽的东西,说了好些话,康斯坦斯听着莫名其妙。

  有一回,他忽然坐起来,用庄严的声调东一段西一段地背商法条文:

  “……支出部分倘有过于浪费情事……——喂,窗帘床帷,给我统统拿下来!”

  康斯坦斯对女儿说:“他发神经了。”

  三天之内,情况严重,赛查大有神经错乱的危险。过后,都兰乡下人的强壮的体格毕竟占了上风,脑子清醒了。欧德里先生开了补药,让他多吃营养丰富的食物,又及时给了他一杯咖啡,他居然下床了。康斯坦斯疲劳过度,补了丈夫的缺。

  赛查看她睡熟了,说了声:“可怜的老婆!”

  “喂,爸爸,勇敢一些!你这么能干,一定能挽回过来。放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昂赛末先生也会帮助你。”

  这些空空洞洞的话,赛查丽纳说的声音既柔和,感情又亲切,叫意志再销沉的人听了也会振作起来,好比孩子长牙的时候,听母亲唱着歌就忘了痛苦。

  “是的,孩子,我要奋斗。可是事情对谁都不能露一句口风;尽管包比诺关切我,也不能告诉他,还有你的叔公皮勒罗。我先要写信给我哥哥,他是教区的谘询委员兼大教堂的副堂长,没有什么开销,应该手头有钱。一年积上三、五千法郎,二十年下来也有十万了。外省的教士都有信用,要借也容易。”

  赛查丽纳急于要把文具拿给父亲,端来一张小桌子,拿了些没用完的粉红请帖来。

  赛查看了叫道:“赶快把这些东西烧掉!我开这个跳舞会真是见了鬼,我要倒下来,人家会当我骗子的。得啦,别多说了。”

  赛查·皮罗托给弗朗索瓦·皮罗托的信

  亲爱的哥哥,我生意上遇到了困难,形势紧急,求你把所能调度的钱如数寄来,哪怕向人借也要。

  你的赛查。

  你的侄女赛查丽纳要我代为致意。这封信我是趁她妈妈睡熟的时候写的。

  这两句是赛查丽纳说了才添上的。她把信交给了拉盖,回到楼上说道:“爸爸,勒巴先生来了,要跟你说话。”

  赛查吓了一跳,仿佛一出事他就成了罪犯;他叫道:“勒巴先生!他是个法官呀!”

  做布生意的大商人一路进来一路说:“亲爱的皮罗托先生,我太关心你了;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当商务裁判,咱们俩是一块儿选上的。所以不能不来告诉你:有个放印子钱的比多,绰号叫羊腿子,拿着克拉帕龙银号转给他的几张票据,是你签出去的,给他们批上了恕不担保字样。这几个字不但使你受了侮辱,你的信用也跟着完蛋了。”

  赛莱斯坦进来说:“克拉帕龙先生要和你说话,要不要请他上楼?”

  勒巴说:“这一下正好弄个清楚,为什么要欺负人。”

  花粉商看见克拉帕龙进来,就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勒巴先生,商务法庭裁判……”

  克拉帕龙接口道:“啊!这位是勒巴先生,久仰久仰,原来是勒巴法官,姓勒巴的也真多,除了勒巴,还有什么……”

  皮罗托不让他唠叨下去,抢着说:“勒巴先生看到我给你的票据,你明明说过不在外面流通的。他还看见票子上批着恕不担保几个字。”

  克拉帕龙说:“是啊,那些票子并不流通啊,不过是在一个人手里,他和我做很多交易,叫做比多老头。我批明恕不担保是有道理的:如果这些票据预备流通,你会直接写他的抬头。我的地位,勒巴法官等会就能了解。这些票据做什么用的呢?付地价的。归谁付呢?归皮罗托。那么干吗要我签字替皮罗托作保呢?咱们合伙做地产生意,各付各的份儿。咱们对卖主要负连带责任,这已经够了。生意上的规矩,我决不马虎:应该收的款子我不出收据,不必要的担保我不做。我要防万一。签了字就得付钱。一笔账要付三次,我可不冒这个危险。”

  “三次!”赛查说。

  “是啊,先生,”克拉帕龙回答。“我已经在卖主面前替皮罗托作保,干吗再替他向放款的银行家作保呢?我们现在很为难,罗甘卷走了我十万。我的一半地价已经不是四十万,而是五十万了。罗甘又卷了皮罗托二十四万。勒巴先生,换了你,怎么办?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吧。你不认得我,正如我不认得皮罗托先生一样。你听着。假定咱们合伙做买卖,股本各半。你的一份,全部拿现款付了;我这一份签了约期票交给你;你一片好心代我去贴现。而你忽然知道那个有钱,有名望,——你爱把他说得怎么了不起都可以,——那个诚实可靠的银行家克拉帕龙背了六百万法郎的债,破产了:那个时候,你会签字替我作保么?那你不是发疯么?告诉你,勒巴先生,我刚才替克拉帕龙假定的情形,就是皮罗托现在的情形。地产生意要是作废了,第一,我为了负着连带责任,要把钱还给买主;第二,假使我替皮罗托做了保,还得代他还清票面上的金额,可并不……”

  皮罗托问:“还给谁呢?”

  克拉帕龙不理他,自顾自往下说:“可并不能到手皮罗托名下的那份地产,因为我没有优先权;我想要那一份地,还得出钱去买!所以我可能为一笔交易付三次钱。”

  “还给谁呢?”皮罗托老钉着问。

  “还给那个贴现的人呀,倘若我签字作保,而你遇到什么不幸的话。”

  皮罗托说:“先生,我不会破产的。”

  克拉帕龙说:“好吧,你当过商务裁判,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你知道一个人样样都要防到;所以我照章办事,你看了不必奇怪。”

  勒巴说:“克拉帕龙说得不错。”

  克拉帕龙接着说:“在生意上我当然不错。但这是一桩地产买卖。我,我这方面应当收进什么呢?……现款呀,因为我需要拿现款付给卖主。丢开二十四万法郎不谈,”克拉帕龙眼睛望着勒巴,“那我相信皮罗托先生一定能凑足的;”他又望着皮罗托说:“现在我来问你要一笔两万五的小数目。”

  赛查觉得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冰了,叫道:“两万五!先生,请问是什么名目?”

  “哎,亲爱的先生,咱们必须经过公证,把买卖的手续做完全。地价么,咱们之间好商量;国库的税可对不起!税局只肯现钱交易,不跟你说废话的。这个星期之内,我们要缴四万四千法郎的税。我今天上这儿来,万万料不到会受你埋怨,因为想到二万五千法郎可能使你为难,而且事有凑巧,我替你抢救了……”

  皮罗托道:“什么?”他这一嚷,谁都听得出他心里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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