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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他把枪轻轻地放在床柱旁边——玛丽掩着床幔正站在那里,然后他俯下身子想看看床底下是不是能钻得进去。眼看他就要瞧见玛丽的脚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玛丽抓起他的枪,猛地窜到屋子当中,用枪比着伯爵。然而伯爵却哈哈大笑,他认出了玛丽;玛丽刚才急于躲藏,摘下了舒昂党人的大帽子,大卷的头发从带花边的发罩里垂落下来。

  “不要笑,伯爵,您是我的俘虏。您要是动一动,我就要让您知道一个受侮辱的女人的厉害。”

  伯爵和玛丽怀着迥然相异的感情互相瞅着,这时山崖上响起杂乱的呼喊:“保护勒·加尔!快散开!保护勒·加尔!快散开!……”

  巴尔贝特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喧闹,茅舍里听得一清二楚,两个敌人带着完全不同的感觉听着,因为她实在并不是在和儿子说话,而是冲着他们在喊。

  “你没瞅见蓝军吗?”巴尔贝特尖声尖气地叫道,“快过来,你这混小子,再不过来看我过去揍你!你想吃枪子儿啊!快,快躲开。”

  一连串的小事件接踵而起,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蓝军跳进了院子的水洼里。

  “飞毛腿!”德·韦纳伊小姐冲他嚷。

  飞毛腿闻声直奔过来,他也举枪逼住伯爵,比起他的恩人来,他的动作毕竟熟练些。

  这个调皮的士兵开口道:“贵族,不许动,不然我就立刻象砸碎巴士底狱一样把你砸个稀巴烂。”

  德·韦纳伊小姐用令人十分受用的声音说:“飞毛腿先生,这个俘虏我就交给您了,随您怎么办,不过必须把他平安地带回富热尔交还我。”

  “明白了,夫人。”

  “到富热尔的路现在畅通无阻了吧?”

  “万无一失,除非舒昂党会还魂。”

  德·韦纳伊小姐得意洋洋地挎上那支轻便猎枪,朝俘虏揶揄地微微一笑,说了声:“别了,伯爵先生,再见!”说罢,戴上她的宽檐帽,奔上了小路。

  德·博旺伯爵一副苦相:“我明白得太晚啦,千万不要同没有荣誉的女人拿荣誉来开玩笑。”

  飞毛腿声色俱厉地喝道:“贵族,你要是不想让我送你回你天堂的老家,就别说这位美丽夫人的坏话。”

  德·韦纳伊小姐沿着连接圣絮尔皮斯石崖的钩齿巢的小路返回富热尔城。她一面攀上最后一个山头,踩着从花岗岩中开出的曲曲弯弯的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奔,一面观赏着秀丽的南松小河谷,刚才河谷里还是天翻地覆的,这会儿却已归于一片幽静。从她这里远眺,河谷宛如一条绿荫葱茏的街道。走到小路尽头便回到了圣莱奥纳尔门。城里的居民听远处的枪声,觉得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天,到这时一个个惊魂未定,正在门下等候国民自卫军归来,以便弄清楚伤亡情况。他们看见这姑娘打扮得离奇古怪,披散着头发,手里提着枪,披肩和长裙在墙上蹭过,又沾满了泥巴,浸透了露水。这巴黎女人的权力、姿色和独特的禀性原本已经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此时富热尔人的好奇心当然便益发不可遏止了。

  弗朗西娜被焦虑的心情笼罩着,等女主人等了整整一夜;她看见女主人回来,张口要说话,却被主人一个亲切的手势制止住了。

  玛丽说:“我没有死,孩子。天哪,打巴黎出来时我不就是想刺激自己的感情吗?……”稍稍停顿之后她又补上一句:“我已经做到了。”

  弗朗西娜准备去叫人送饭来,她对女主人说她一定饿极了。

  玛丽说:“吓!洗澡,洗澡!首先得换换装。”

  弗朗西娜听主人叫她取出包裹里最漂亮的衣服,心里吃惊不小。吃罢晚饭,玛丽便打扮起来,只有准备赴舞会,要在意中人面前卖弄风骚的女人,才把衣着装扮看得这般要紧,肯花这样的力气,下这样细致的功夫。弗朗西娜对主人含着嘲弄意味的快乐模样感到莫名其妙,这不是爱情带来的快乐。一个女人看到这种表情是不会弄错的。这是凝聚在心头的毒汁,叫人感到凶多吉少。玛丽亲自动手,把窗帘理出整齐的褶皱;朝窗外望去,山川多娇,美不胜收。然后她将长沙发拉到壁炉跟前,放的地方正好使壁炉火光给她的脸添几分娇艳,又叫弗朗西娜摆些花上来,使屋里具有一种喜庆的气氛。

  弗朗西娜拿了花,她便立刻张罗着将花摆放得富有诗情画意。

  她很满意地向房间里最后巡视了一眼,然后就叫弗朗西娜差人去向指挥官领她的俘虏。她自己慵慵懒懒地朝沙发上一躺,一方面是想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想摆出一副袅娜娇弱的神态,这副神态在某些女人身上确实具有令人魂销骨酥的魅力。她懒洋洋、软绵绵地躺着,脚尖从长裙的褶裥下露出一丁点儿,带有挑逗的意味,身子松弛,颈项微曲,这一切,还有垂在枕边,仿佛一簇茉莉花苞似的纤纤素手,都同两道秋波相配合,叫人产生非分之想。她焚起香料,让空气中飘溢着清香,这香气能够强烈地刺激男人的神经,如人所希冀而又不愿强求的成功经常因此而水到渠成。过了一会儿,卧室外间的客厅里响起了那老军人沉重的脚步声。

  “怎么样,指挥官,我的俘虏呢?”

  “我刚刚派了十二人小队把他带走,要执行枪决,因为他被捕时没有放下武器。”

  “您怎么能处置我的俘虏!”她说,“指挥官,您听我说,假如我相信您的脸色,那么打完仗以后再杀人对您来说想必不是什么叫人得意的事。既然如此,那就请把这个舒昂党还给我,他的死刑暂缓执行,责任由我承当。我明白地告诉您,这个贵族对我至关重要,他能够协助实现我们的计划。再说,枪毙这种窝囊废的舒昂党,就和用枪打气球一样滑稽,其实只要用针一戳就泄气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心狠手辣的事还是让贵族们去干吧,共和党应该宽大为怀。到基伯龙送死的那些人,还有其他许多人,您难道会不宽恕他们吗?这样吧,叫您那十二个人去巡哨,您和我的俘虏一起到我这里来吃晚饭。再有一个钟头天就黑了,您瞧。”她微笑着补充说,“您再耽误,我这身打扮就要失去效果了。”

  “可是,小姐……”指挥官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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