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皮埃尔·格拉苏 | 上页 下页


  施奈尔指出这幅画中这个那个缺点时,他看到了富热尔人那张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悲哀;他心软了,于是把他带出去吃一顿饭,还说了一番话安慰他。

  第二天,早晨刚七点钟,富热尔人已经在画架前动手修改他那幅被判决的油画了。他把画面的色调变成了暖色,他按照施奈尔的指点作了修改,重又涂改了人物。这样修修补补了一番,总觉得不对劲,他把这画拿到了玛古斯的店铺。

  埃利·玛古斯本是荷兰人——比利时人——弗朗德勒人三者合一,因此有三重理由成为他那一号人:有钱而一钱如命。他从波尔多来到巴黎,做画商起家,住在佳讯大街。富热尔人一心指望依靠自己的调色板踏进面包铺,所以毫无顾虑地吃着面包夹胡桃,或者是面包和牛奶,或者是面包和樱桃,或者是面包加干酪,视季节而定。

  玛古斯拿着皮埃尔送来的他的第一幅油画,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给他十五个法郎。

  “一年挣十五个法郎,花费一千个法郎,”富热尔人微笑着说,“这才叫走得又快又远呢。”

  玛古斯耸了一耸肩,咬着大拇指,①心里在想:其实只消出五个法郎也就可以把这幅画买下来了。

  ①咬大拇指,是心中在后悔的表示。

  这以后的几天里,每天早晨,富热尔人从殉道者街一路踱去,来到玛古斯店铺对面的林荫大道,混在行人中间,把目光投向他自己的那幅画;但是除他之外,那幅画没能吸引来往的行人看一眼。

  一星期快要过去的时候,那幅画不见了。富热尔人装作一路闲逛的样子,来到了画商的店铺子,那个犹太人正好站在店门口。

  “怎么样。你把我那幅画卖出去了吧?”

  “不是在这儿吗?”玛古斯说,我正要给它装个边框,好送给哪个自以为懂画的人。”

  富热尔人不敢再到这条林荫大道上来了。他动手画一幅新作品。他干了两个月,吃得象耗子般少,工作却累得象苦役犯在划船。

  一天黄昏,他来到林荫大道上散步,不免又信步踱到玛古斯的店铺前。他看来看去,再也找不到他那幅画了。

  “我已经把你那幅画卖掉啦,”画商对美术家说。

  “卖多少钱?”

  “我捞回了本钱,加上一点儿薄利。再给我画几幅荷兰人的室内景象,画一幅解剖讲解图,画一幅风景。你这些画我买下来好了。”

  富热尔人真想张开双臂,拥抱这个玛古斯。他把他看成了父亲。他回到家中,心中充满着喜悦。这么说来,那位伟大的画家施奈尔错了!在这茫茫的巴黎城中,也有人和格拉苏的心儿连在一起跳动。他的才华终于被人理解,被人赏识了!

  这可怜的家伙,已经二十七岁了,天真无知得就象十六岁的男孩子。换了另一个人,换了那些心眼儿极多、善于猜疑的艺术家中的一个,就会注意到玛古斯的那种丑恶表情,就会留心看出他的胡髭抖动时,含有一种讽刺人的神气,就会看出他的两肩在耸动,这一切都泄露出司各特笔下的犹太人欺骗基督徒时的那种满意。①富热尔人在林荫道上一路走去,心中乐滋滋的,满脸都是洋洋得意,看他那种神情,就象一个中学生在保护一位妇女。他碰到了他的一个同学约瑟夫·勃里杜,他是那类与众不同的怪才,日后必然要享大名、吃大苦。勃里杜的袋里“有几个铜板”(照他的说法),把富热尔人带到大歌剧院去。富热尔人可既没有看见芭蕾舞,也没有听见音乐;他是在构思一幅幅画面,他是在那儿挥笔作画。戏演到一半,他就向约瑟夫告别,奔向家中,在灯光下画起草图来。他想出了三十幅画面,都是让人感到十分面熟的东西。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天才了。

  ①可能指司各特的名着《艾凡赫》第十章中对犹太人高利贷者的一段描写而言。

  第二天他去买了颜料,买了好几种尺寸的油画布,他把面包、干酪在桌子上堆放好,给水壶添了水,给炉子准备好一大堆木柴,于是,按照画室里的说法,他开始在画布上“大动干戈”了。他雇了几个模特儿,玛古斯把布料子借给他。

  在画室中关了两个月之后,富热尔人完成了四幅作品。他又去向施奈尔请教;这一回还把约瑟夫·勃里杜也请了来。那两位画家看出这些画只是死心塌地模仿荷兰风景画家,模仿梅兹①的室内景象画;而第四幅画只是伦勃朗的《解剖讲解》②的翻版。

  ①梅兹(1629—1667),荷兰风俗画家。

  ②《解剖讲解》是伦勃朗(1606—1669)的早期名作(1632),画题全称见下文第5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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