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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苦难(3)


  "我吗,我没有金子了。从前有的,现在没有了。我把六千法郎现款跟你换,你照我的办法把这笔款子放出去。别想什么压箱钱了。我把你出嫁的时候——也很快了——我会替你找一个夫婿,给你一笔本省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最体面的压箱钱。小乖乖,你听我说,现在有一个好机会:你可以把六千法郎买公债,半年就有近两百法郎利息,没有捐税,没有修理费,不怕冰雹,不怕冻,不怕涨潮,一切跟年成捣乱的玩艺儿全没有。也许你不乐意把金子放手,小乖乖?拿来吧,还是拿给我吧。以后我再替你收金洋,什么荷兰的,葡萄牙的,蒙古卢比,热那亚金洋,再加你每年生日我给你的,要不了三年,你那份美丽的小家私就恢复了一半。你怎么说,小乖乖?抬起头来呀。去罢,我的儿,去拿来。我这样的把钱怎么生怎么死的秘密告诉了你,你该吻一吻我的眼睛谢我喽。真的,钱象人一样是活的,会动的,它会来,会去,会流汗,会生产。"

  欧也妮站起身子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定睛望着父亲,说:"我的金子没有了。"

  "你的金子没有了!"葛朗台嚷着,两腿一挺,直站起来,仿佛一匹马听见身旁有大炮在轰。

  "没有了。"

  "不会的,欧也妮。"

  "真是没有了。"

  "爷爷的锹子!"

  每逢箍桶匠赌到这个咒,连楼板都会发抖的。

  "哎唷,好天好上帝!太太脸都白了,"拿侬嚷道。

  "葛朗台,你这样冒火,把我吓死了,"可怜的妇人说。

  "咄,咄,咄,咄!你们!你们家里的人是死不了的!欧也妮,你的金洋怎么啦?"他扑上去大吼。

  "父亲,"女儿在葛朗台太太身旁跪了下来,"妈妈难受成这样……你瞧……别把她逼死啊。"

  葛朗台看见太太平时那么黄黄的脸完全发白了,也害怕起来。

  "拿侬,扶我上去睡,"她声音微弱的说,"我要死了。"

  拿侬和欧也妮赶紧过去搀扶,她走一步软一步,两个人费了好大气力才把她扶进卧房。葛朗台独自留在下面。可是过了一会,他走上七八级楼梯,直着嗓子喊:"欧也妮,母亲睡了就下来。"

  "是,父亲。"

  她把母亲安慰了一番,赶紧下楼。

  "欧也妮,"父亲说,"告诉我你的金子哪儿去了?"

  "父亲,要是你给我的东西不能完全由我作主,那末你拿回去吧,"欧也妮冷冷的回答,一边在壁炉架上抓起拿破仑还他。

  葛朗台气冲冲的一手抢过来,塞在荷包里。

  "哼,你想我还会给你什么东西吗!连这个也不给!"说着他把大拇指扳着门牙,得——的一声。"你瞧不起父亲?居然不相信他?你不知什么叫做父亲?要不是父亲高于一切,也就不成其为父亲了。你的金子哪儿去了?"

  "父亲,你尽管生气,我还是爱你,敬重你;可是原谅我大胆提一句,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你常常告诉我,说我已经成年,为的是要我知道。所以我把我的钱照我自己的意思安排了,而且请你放心,我的钱放得很妥当……"

  "放在哪里?"

  "秘密不可泄漏,"她说,"你不是有你的秘密吗?"

  "我不是家长吗?我不能有我的事吗?"

  "这却是我的事。"

  "那一定是坏事,所以你不能对父亲说,小姐!"

  "的确是好事,就是不能对父亲说。"

  "至少得告诉我,什么时候把金子拿出去的?"

  欧也妮摇摇头。

  "你生日那天还在呢,是不是?"

  欧也妮被爱情训练出来的狡猾,不下于父亲被吝啬训练出来的狡猾,她仍旧摇摇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死心眼儿,这样的偷盗,"葛朗台声音越来越大,震动屋子。"怎么!这里,在我自己家里,居然有人拿掉你的金子,家里就是这么一点儿的金子!而我还没法知道是谁拿的!金子是宝贵的东西呀。不错,最老实的姑娘也免不了有过失,甚至于把什么都给了人,上至世家旧族,下至小户人家,都有的是;可是把金子送人!因为你一定是给了什么人的,是不是?"

  欧也妮声色不动。

  "这样的姑娘倒从来没有见到过!我是不是你的父亲?要是存放出去,你一定有收据……"

  "我有支配这笔钱的权利没有?有没有?是不是我的钱?"

  "哎,你还是一个孩子呢!"

  "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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