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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拉盖尔小姐在世的最后八年里,她每年只得到三万法郎,而艾格庄实际的收入是五万。可以看出,戈贝坦经营的结果和他的前任达到同一水平,尽管从一七九一到一八一五年间地租和地里的出息已大大增加,还不算拉盖尔小姐不断买进的土地。但是由于戈贝坦有一个计划:认为夫人不久就会过世,然后由他占有艾格庄,他只得在公开的收入方面把这块沃土压低成色。珂歇对这一手法是知情人,因此当然也会分得一杯羹。昔日的歌后到迟暮之年拿到两万法郎的“长期公债”①(政治家真会想出名词来开玩笑!),连这笔钱她都花不完。她的管家每年都能用余钱买进土地,使她大为惊讶,因为过去她总是寅吃卯粮的!实际上是因为上了年纪花销不了,她却把这当作是戈贝坦和珂歇小姐清正廉洁的结果。

  ①法国督政府决定将发行的公债扣去三分之二,剩下发还的部分称“长期公债”,拉盖尔小姐原有六万法郎公债,故得到两万。

  “真是两颗珍珠啊!”她向来探望她的人说。

  戈贝坦在帐面上也的确是清廉的。他把所有地租都丝毫不差地列在收入项下。凡是这位女歌星在算术上微弱的智力所能理会得到的,都一清二楚、准确无误。管家赚的钱是从各项开支中抠出来的:开发费用、买卖中的讨价还价、工资开销、他编造出来的官司、修理费,等等。这些细节夫人是从来不去核对的,有时向她报的帐比实际高出一倍多,这是用优惠的价格买通了承包商,他们就三缄其口。戈贝坦以他的随和大方赢得了人望,大家对夫人更是交口称赞,因为她除了在酬工方面广施恩泽之外,还用现金进行大量的施舍。

  “愿上帝保佑她,亲爱的夫人!”这是大家的口头禅。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从她手里得到过好处,不论是直接的馈赠还是间接的。作为她青年时代生活的报应,这位演员到老来实际上遭到了不折不扣的抢劫。但是抢劫得极为巧妙,每一个人都有所节制,不做得太过分,以免她睁开眼睛,或者卖掉艾格庄,跑到巴黎去。

  这种从小偷小摸中得到的利益,不幸就是保尔-路易·库里埃遭杀害的原因①。他错就错在不该宣布要把地卖掉,而且要把他的妻子带走,而都兰地区这么多通萨尔之流都是靠他妻子为生的。艾格庄的盗匪们正因为怕这一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砍伐幼树,只在缚在竹竿上的镰刀已经够不着树枝的时候才这么做。就是为盗窃着想,也要尽量少犯错误。尽管如此,在拉盖尔小姐的最后几年里,乱伐林木已经到了猖獗的地步。在有些月白风清之夜,可以一气捆走不下二百根木柴。至于捡麦穗和葡萄,正如西比莱指出的,艾格庄由此而遭受的损失要占出产的四分之一。

  ①保尔-路易·库里埃(1772—1825),法国作家,写过一系列反对王朝复辟的小册子。他在都兰地区拥有土地森林,一八二五年为其守林人所谋害。他的情况对巴尔扎克有很大影响。本书蒙柯奈的事迹有很多取材于库里埃的生平。

  拉盖尔小姐禁止珂歇在她生前结婚,这是出于女主人对女仆的自私的考虑,这种情况在很多国家都有,其荒唐不亚于那些发财成癖的人,硬要把对自己的物质享受毫无用处的财产保留到最后一口气,不惜让那等得不耐烦的继承人把自己毒死。于是,拉盖尔小姐安葬后二十天,珂歇小姐就和苏朗日的宪兵队长,一个姓苏德里的人结婚了。此人四十二岁,仪表堂堂,从一八〇〇年建立宪兵队起几乎每天都到艾格庄来看她,一星期内至少有四顿晚饭是同她和戈贝坦一起吃的。

  夫人有一张专用的餐桌,只供她一人,或陪她进餐的客人使用,终身如此。珂歇和戈贝坦同她不论多亲近,从来没有获准上过这位皇家音乐舞蹈学院首席明星的餐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一直保留着当年的礼节、梳妆的习惯、用惯的胭脂、骡子、车子、跟班,以及她的女神的威仪。她在舞台上是女神,在城里是女神,到了这穷乡僻壤还是女神。至今人们对她还十分怀念,在苏朗日“最上层”人的心目中,大约是把她同路易十六的宫廷等同起来的。

  苏德里一到这地方,就开始追求珂歇。他有一所苏朗日最漂亮的房子,大约六千法郎的财产,到离职时可望得到四百法郎的退休金。珂歇变成苏德里太太之后在苏朗日赢得了很高的尊敬。她同戈贝坦一样,把钱放在巴黎一个本省葡萄酒经纪人那里,此人名叫勒克莱克,是本地人,得过管家的资助。尽管她对自己的财产数字绝对保密,在这一千二百人的小镇上,一般人都认为这个过去的女仆是当地的首富。

  出乎全镇人意料的是,苏德里先生和太太根据婚姻法,把宪兵队长的一个私生子确认为合法子嗣。这样,苏德里太太的财产以后就该归他了。这个儿子得到一个正式的母亲那天,刚刚在巴黎念完法律系,并且要在巴黎实习,准备日后当法官。

  不消说,戈贝坦和苏德里二十年来互知底细,已经结成牢固的友谊。这两家人一直到死都到处互相吹捧为全法国最正直的人。这种以互相知晓对方良心上隐秘的污点为基础的利害关系是人世间最难拆散的交情。您往下读这部社会剧时,对这一点可以得到确证,因此见到某种使您的自私之心为之汗颜的那种忠诚时,您就会解释说:“这两个人一定是一起犯过什么罪的!”

  管家在任职二十五年之后,已是拥有六十万法郎现金的财主,珂歇则大约有二十五万。这笔钱存放在巴黎圣路易岛贝蒂讷码头的勒克莱克公司里,那是著名的葛朗台公司的对手。由于资金周转灵活,那个葡萄酒经纪人和戈贝坦都因此发了不小的财。拉盖尔小姐一去世,贝蒂讷码头公司的老板勒克莱克就向戈贝坦的长女珍妮求婚。当时戈贝坦正在策划当艾格庄的主人而沾沾自喜,这个阴谋是在他十一年前一手扶植起来的苏朗日的公证人吕潘的书房里策划的。

  吕潘是苏朗日家族前任管家的儿子,他专会出假鉴定书:压低百分之五十的估价、张贴假布告等等。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如谚语所说,大笔产业就此私相受授。不幸在法国各地的基层,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据说最近在巴黎成立了一个公司,其目的就是以提高价钱相威胁,对搞这种阴谋的人进行敲诈勒索。但是一八一六年的时候,法国还不象今天这样事事公开,宣传搞得热火朝天。所以珂歇、公证人和戈贝坦等几个人还能合谋秘密瓜分艾格庄。戈贝坦inpetto①打算一旦土地归入他的名下,就给他们两人一大笔钱,让他们放弃他们分得的那部分地。受吕潘委托在法庭上进行拍卖的那个诉讼代理人曾经口头上同戈贝坦说好,把自己的职务卖给他的儿子,因此他赞同这场掠夺——假如那十一个庇卡底的农民把一笔财产自天而降看作是受到掠夺的话。

  ①意大利文:暗中、秘密地。

  正当所有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认为自己的财产即将翻一翻的时候,就在最后拍卖的前一天,从巴黎来了一个诉讼代理人,找到了法耶市一个从前在他手下当过雇员的诉讼代理人,委托他把艾格庄买下来,出价是一百一十万零五十法郎。

  到了一百一十万法郎的数字,这场阴谋里的人谁也不敢再抬价了。戈贝坦认为是苏德里出卖了他,吕潘和苏德里认为自己让戈贝坦给耍了。但是买主的名字一宣布,大家又言归于好了。省里的诉讼代理人尽管怀疑戈贝坦、吕潘和苏德里有鬼,也决不向他原来的上司告发此事。理由如下:如果新庄主口不紧,传了出去,他这个官府小吏就得罪人太多,没法再在当地立足。这种善于沉默是外省人特有的本事,而且这篇研究也将证明是有道理的。外省人的阴险是逼出来的,是他们险恶的处境使然,有谚语为证:“与狼相处就要作狼嗥”,这是菲兰特的处世之道。①蒙柯奈将军占有艾格庄之后,戈贝坦觉得自己钱还不够多,不想离职。为了把长女嫁给经理国家专卖商品的阔银行家,他不得不给了她二十万法郎嫁妆;他还得为给儿子买的那个职务付三万法郎;这样他就只剩下三十七万法郎,迟早还要从中拿出一笔钱给他小女儿爱丽丝作嫁妆,他一直吹嘘,要给小女儿找一门至少和大女儿一样好的亲事。这个大管家想研究研究蒙柯奈伯爵,看看能否让他厌弃艾格庄,这样就可以实现他那流产的计划。

  ①菲兰特,莫里哀喜剧《恨世者》中的人物,老于世故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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