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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什么叫这些想象力?”纪尧姆太太再一次打断她女儿的话头。“他倒真会胡思乱想哩!一个人没问过医生,就突然间象疯子般只吃蔬菜,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这是出于宗教信仰,吃素还有点好处,可是他象一个新教徒,一点宗教信仰也没有。有谁看见过象他那样爱马甚于爱自己的邻人的?有谁象他那样把头发烫得弯弯的象个异教徒?有谁把塑像藏在纱罗下面?有谁象他那样白天关上窗门,点着灯来工作?哼!让我说,如果他不是出奇的不道德,他真够格关进疯人院里。去请教洛罗先生吧,他是圣絮尔皮斯教堂的神甫,问问他对这一切有什么看法,他一定会告诉你,说你丈夫的行为不象一个基督徒……”

  “呀!妈!你难道相信……”

  “是的,我相信!你爱过他,你看不见这一切。可是我,在他结婚初期,我记得在爱丽舍田园大道①遇见过他,他骑着马。你猜怎么着?他一忽儿飞快地放马奔驰,一忽儿勒紧了马儿慢慢地走,我当时就想:‘这是个没有主意的人!’”

  ①爱丽舍田园大道(又译香榭丽舍大道),巴黎著名的散步、驰马的场所,爱丽舍宫的所在地。

  “呀!”纪尧姆先生搓着两只手高声说,“你和这古怪的家伙结婚时,我教你采用夫妻财产分理制,我做得可真对呀!”

  当奥古斯婷不小心地把丈夫使她受的真正委屈说出来时,两个老人都气愤得说不出话来。不多一会儿,纪尧姆太太就提到离婚两个字。听到离婚,闲着没事的商人象突然间觉醒起来。一来他很爱他的女儿,二来打官司可以使他的无聊生活增加刺激,纪尧姆老爹于是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他带头提出离婚要求,布置行动步骤,几乎要出庭辩护;他主动提出为他的女儿负担一切诉讼费用,他自告奋勇要去找法官,找诉讼代理人,请律师,他简直要撼天动地。德·索迈尔维夫人害怕死了,她连忙拒绝了父亲的建议,说她自己情愿忍受十倍的不幸,也不想离开她的丈夫,随后她就绝口不谈自己的烦恼了。

  两个老人尽量安慰她,想用各种爱抚来抵偿她所受的委屈,然而丝毫没有用处,奥古斯婷辞别她的双亲,她觉得要使智慧平庸的人正确地判断那些高超的人是不可能的事。她现在懂得了一个女人应该瞒住自己的不幸,连父母也不要告诉,因为这些不幸是很难得到同情的。上层社会的风暴和痛苦,只有那些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高贵心灵才能体会得到。在一切事情上,只有和我们同等的人才能评判我们。

  可怜的奥古斯婷回到冷清清的家里,痛苦地思前想后。学习对于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学习也未能挽回丈夫的心。她找到了这些如火的心灵的秘密,可是她却没有这种本领;她费尽气力分担他们的痛苦,却不能分享他们的快乐。她早已厌恶社交,在她看来,社交在激情面前十分卑下和渺小。

  无论如何,她的一生是白过了。一天晚上,一个突如其来的思想向她袭来,宛如一道自天而降的光芒照射着她阴沉的痛苦。

  这种思想只有在象她那样纯洁而善良的心灵里才会产生:她决心去会见卡里利阿诺公爵夫人,目的并不是要向她讨回丈夫的心,而是想向她学习勾引她丈夫的技巧;同时也想使这位骄傲的时髦女人对其男友的子女的母亲产生同情;她想感化她,使她帮助自己获得未来的幸福,正如造成自己现在的不幸一样。于是有一天,羞怯的奥古斯婷居然鼓起一阵非凡的勇气,乘上马车,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出发,想直入这位时髦女人的小客厅,在下午两点钟以前,公爵夫人是不见客的。德·索迈尔维夫人还未见过圣日耳曼区那些古老而豪华的巨邸。当她走过富丽堂皇的接待室,登上宽阔的楼梯,进入在严冬中仍然摆设着鲜花,布置得气象万千的大客厅时,奥古斯婷的心痛苦地抽紧了;客厅的装饰表现出女主人是自小在富贵丛中长大,或者过惯贵族生活的人。奥古斯婷妒忌这种她自己从来梦想不到的风雅和华丽的布置,她感到气魄雄伟的气氛,她明白了为什么这所房屋对她丈夫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当她走进公爵夫人的小套间时,她不单妒忌,而且感到绝望,里面的家具和所陈设的毡绒和布帛的奢华,使她敬佩不已。在这里,凌乱也成为一种美,豪华的气象好象对金钱表示轻蔑。一种好闻而不刺鼻的香气散布在这温馨的环境中。从窗外望出去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花园里绿树成荫,窗外的景致和房间里其余的陈设配合得非常协调。这里一切都非常诱人,丝毫没有市侩的气味。奥古斯婷坐在那里候见的客厅,更是女主人全部天才的代表作。奥古斯婷想从房间里散乱的物品中猜出她情敌的性格,然而无论凌乱或者整齐,其中总有些无法捉摸的东西。对于天真的奥古斯婷来说,这都是密码。她所能够肯定的,就是以女性而论,公爵夫人是一位高超的人物。于是奥古斯婷产生了一种悲痛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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