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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侯爵先生让回禀说,他要到公爵夫人府上来,”于利安回报道。

  听到这句话,为了不使自己的幸福心情形之于色,她急忙逃走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贪婪地品味着初次的激动心情。

  “他就要来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都碎了。有人觉得,等待既不是最猛烈的风暴,也不是最酣畅的快感结晶,这些人真是不幸啊!唤醒事物形象的火花,将我们既与事物的纯本质又与事物的表象紧密联系在一起,使自然具有双重的影象。这种火花,在这些人身上完全不存在。恋爱时,等待难道不是将确有把握的希望不断地消耗殆尽,难道不是在事实真象使人幻想破灭以前,确信激情完美无缺而沉湎于激情的可怕折磨之中么!等待是力量与向往的不断散射,对于人的心灵来说,岂不相当于某些花朵之散发出芳香么?金鸡菊或郁金香艳丽而贫乏的色彩,我们很快就会弃置不顾,我们百闻不厌的是柑桔树或苦郎树散发着浓郁芳香的花朵。在这两种花的故乡,人们无意中将它们比作情意缠绵的年轻未婚妻,过去美,将来也美。

  公爵夫人如醉如痴地品味着情爱的冲击,初步领略到她新生活的乐趣。继而,在情感变化中,她对生活中的事物,又找到了新的归宿,有了更好的理解。当她飞奔进入盥洗室的时候,她明白了,在爱情而不是虚荣心的驱使下着意梳妆、细致周到地修饰形体,意味着什么。这些准备工作已经帮助她忍受了时间的漫长。梳洗完毕,她又堕入了极度的不安之中,堕入了神经上的霹雳闪电之中。这可怕的强大力量,使千思万绪都沸腾起来,说不定这只是一种人们甘受其苦的病痛而已。公爵夫人下午两点便已准备完毕,德·蒙特里沃先生到晚上十一点半尚未来到。这个女人可以说是社会文明的宠儿,对她的焦虑不安作出解释,无异于想说明,一个人的心在一种思绪中可以集中多少诗情画意;无异于想衡量,一颗心听到门铃的响声时能迸发出多大的力量;或者想估量一下,一辆马车隆隆驶过没有停下,引起的沮丧情绪会折损多少寿命。

  “难道他在耍弄我么?”听到时钟已敲响午夜十二点,她说道。

  顿时她面色苍白,牙齿打战,她拍打着双手,暴跳如雷,奔进小客厅。她心中暗想,从前,无需唤他前来,他便在这里出现。可是她克制住了怒气。她过去不是也曾用讥讽的利剑,叫他面色苍白,暴跳如雷的么?德·朗热夫人明白了,女子的命运是多么可怕:男子拥有的一切行动手段,女子完全没有;当她们堕入情网时,就必须等待。主动追求自己心爱的人,是一桩过失。懂得原谅这种过失的男子很少,而大部分男子会将这种非同寻常的逢迎举动看成是降低自己身价。只有极少数男子懂得用始终不渝的爱情来回报这样极度的爱。阿尔芒心灵高尚,他应该属于这类男子。

  “那好,我去,”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中暗想道,“我主动向他走过去,我要向他伸出手去,而且不厌其烦地向他伸出手去。一个杰出的男子,从女子向他走去的每一步中,都能看到爱情和坚贞的诺言。是的,天使还要从天上下来才能走到人群之中呢,我愿意给他当一个天使。”

  第二天,她写了一封短笺,信中闪烁着塞维涅夫人的文采①。现在巴黎大概拥有不下万名的塞维涅夫人。不过,善于自怨自艾却并不降低身分,展开双翼尽情翱翔却并不低三下四地东拉西扯,高声责骂却并不冒犯对方,奋起反抗却不失其优雅风度,宽恕谅解却不失去个人尊严,全部倾吐衷肠却什么也没有承认,这样一封美妙动人的书信,恐怕只有由德·布拉蒙-绍弗里王妃抚育成人的德·朗热公爵夫人才能写得出来。于利安动身前往。正象所有的随身男仆一样,于利安也是在爱情阶梯上跑上跑下的受难者。

  ①塞维涅夫人(1626—1696),法国著名的书简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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