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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您真是历尽艰辛,”她无声胜有声地静默了一会,然后不胜感动地说道。这种感动通常只在女人的声音里,并不在她们的心上。

  “那倒不,”阿尔芒答道,“因为直到今天为止,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这么说,您现在知道了,”她用虚伪、狡猾的神情偷眼瞧着他,说道。

  “从今以后,对我来说,幸福难道不就是见到您,听到您的声音么……迄今为止,我只是遭过罪而已;现在我明白了,我可以不幸……”

  “好了,好了,”她说道,“走吧,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咱们还得尊重老规矩。因为您在,我没有去参加舞会。可千万不要让人家说闲话。再见!我还不知道怎么对人家说,不过偏头痛是老实人,从来不需要我们去澄清事实的①。”

  “明天有舞会么?”他问道。

  “我想您会慢慢习惯的。对,明天我们还去参加舞会。”

  阿尔芒离去,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此后,他每天晚上到德·朗热夫人家中,去的时间似乎已有默契,总是为他保留着。

  这些私谈的诗情画意不断向前发展。谈话的进程是前进还是停滞不前,完全取决于女子的意愿。感情发展太快时,她就要在某个词句上争吵不休;她词不达意时,就要抱怨感情。

  完全按照这个进程,将这故事一步步讲下去,大概也太枯燥无味了。而且对许许多多具有这种美好回忆的年轻人,也是多此一举。因此,为了表示这一珀涅罗珀式的活计的进展②,看来非得紧紧抓住情感的具体表现不可。就这样,公爵夫人与阿尔芒·德·蒙特里沃邂逅相遇几天后,百般殷勤的将军所争得的全部权益,就是亲吻他情妇那永不满足的手。凡是德·朗热夫人所到之处,都必然可以见到德·蒙特里沃先生。于是有人戏称他是“公爵夫人的值勤兵”。阿尔芒的地位已经给他招来了羡慕者、嫉妒者和敌手。德·朗热夫人目的已经达到。侯爵既混在她的大量崇拜者群中,同时,她又公开地让他有压倒别人之势,利用他侮辱了那些自吹自擂得到她青睐的人。

  ①意即偏头痛是最好的借口。

  ②珀涅罗珀,荷马史诗《奥德修纪》中的人物,希腊英雄奥德修之妻。奥德修出征特洛亚,二十年未归。追求珀涅罗珀的人不计其数。她声称,要等她织完她公公的裹尸布以后再作答复,实际上每晚将白日所织拆掉。“珀涅罗珀式的活计”喻进展缓慢。

  “肯定地,”德·赛里齐夫人常说,“德·蒙特里沃先生最受公爵夫人的器重。”

  在巴黎,“受到一位女子的器重”是什么意思,有谁不知道呢?这种事是完全合乎规矩的。对将军,人们喜欢讲的那些事,竟然使他成了令人畏惧的人物。聪明的年轻人于是默默地放弃了对公爵夫人的追求。他们之所以留在她的圈子里,无非为了从他们在这个圈子里的声望中捞点油水,利用她的名字,利用她本人,以便尽量与某些第二流的明星搞好关系。能夺走德·朗热夫人的一个情人,那些人自然是得意忘形的了。公爵夫人目光相当敏锐,发现了这些开小差的行为及这些默契,她的高傲不容她上当受骗。正如非常钟情于她的德·塔莱朗亲王说的那样,她善于用两面伤人的话来进行报复。于是她用这种办法猛烈抨击王室与平民之间成婚。她那蔑视一切的嘲讽相当有成效,不仅使人惧她几分,而且认为她头脑聪慧过人。就这样,她拿别人的隐私作为笑谈,却丝毫不让别人窥见自己的隐私,从而巩固了自己品德高尚的声誉。不过,将军追求她两个月以后,她看到德·蒙特里沃先生对圣日耳曼区卖弄风情的奥妙一窍不通,而将巴黎女人的媚态看得很认真,她在灵魂深处不免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年迈的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曾对她说过:“我亲爱的公爵夫人,这个人和鹰是表兄弟,你绝对驯化不了他。你如果不当心,他会把你掠到他的巢里去。”精明的老家伙对她说这句话的那天晚上,德·朗热夫人真怕那是一种预言。第二天,她极力要人讨厌她,对待阿尔芒粗暴无礼,百般挑剔,神经过敏,令人厌恶。但是阿尔芒用天使般的温柔解除了她的武装。

  这个女人太不了解伟大性格的宽广胸怀了。她大发牢骚时,阿尔芒首先用极有风度的戏言来迎接,深深地打动了她。她本来想吵架,得到的却是温情的表示。但是她仍然坚持下去。

  “到底什么地方,”阿尔芒对她说,“一个把你当偶像崇拜的人会令你讨厌呢?”

  “你并不使我讨厌,”她回答道,突然变得温柔而驯服,“可是你为什么要损害我的声誉呢?对我,你只应该是一个朋友。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我希望从你那里看到真正友情的纯真表示和体贴入微,以便既不失去我对你的敬重,也不失去我在你身边感受到的快乐。”

  “只作你的朋友?”德·蒙特里沃先生失声叫道,这个可怕的字眼,如电击一般打在他的头上。“对你给予我的甜蜜时刻,我确信不疑,我无论是入睡,还是醒着,心中都想着你。可是今天,你忽然无缘无故地要毁灭使我赖以生存的隐隐的希望。你曾经要我许下诺言,对你坚贞不渝;对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曾经表示那么厌恶。难道现在你要让我明白,你与巴黎所有的女人一般上下,也是只有狂热,而丝毫没有爱情么?那你为什么要索取我的性命,为什么要接受我的生命呢?”

  “我错了,我的朋友。是的,当一个女子不能也不应该回报这种感情时,她任凭自己堕入情网是不对的。”

  “我懂了,你只不过是稍稍卖弄风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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