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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在这个庄严的时间,侯爵说话毫无口吃的现象,也没有平时语言重复的习惯。凡是在日常生活中有这两项缺点的人,一旦胸中有了强烈的感情,说话往往会极其流畅。

  他又道:“然后《南特敕令》被撤销了。①先生,也许你不知道路易十四的亲信借此机会发了多少财。凡是新教徒不按照公家规定出售的产业,都被路易十四没收,分给他的左右。象当时的传说一样,王上的宠臣都四出逐鹿,猎取新教徒的家产。我千真万确的知道,有两个侯爵的田地全是一些可怜的商人被充公的家私。逃亡的新教徒中有巨额财产需要带走的,到处遇到圈套;人家对他们用的怎样的手段,我用不着向你当法官的人解释。你只要知道,奈格珀利斯的田地,包括二十六个地方教区和对于各乡镇的特权,还有从前也属于我们的葛拉旺热田地,都早已落入一个新教徒的手里。由于路易十四的恩赐,我的祖父把这两处产业收回了。但这恩赐的经过对另一方面是极不公道、极残酷的。那两处田地的业主,把家属先打发到瑞士去,自以为日后还能回到祖国来,便假装卖掉田地,自己也打算逃往瑞士。他大概想尽量利用法定限期,留在法国料理买卖,不料被地方总督抓了起来;出面顶替,充他买主的人把事实招供了;可怜的商人结果被吊死,而我的父亲却到手了两处田地。我要不知道我祖父参加这些阴谋诡计倒也罢了;无奈那位总督是他的舅父,不幸我又看到总督的一封信,叫我祖父向代奥达蒂斯想办法,代奥达蒂斯是宫廷中的近臣背后称呼王上的暗号。信中取笑那个牺牲者的口吻,使我看了毛骨悚然。流亡在瑞士的家属寄钱回来替可怜的人赎命,总督收了钱,照旧要了商人的命。”

  ①法国宗教战争(1562—1593)结束以后,亨利四世于一五九八年颁布敕令,史称《南特敕令》,保障新教徒之信仰自由及与旧教徒平等之待遇。此项敕令被路易十四于一六八五年十月十八日下诏撤销,致大批新教徒流亡英、荷、德诸国,为法国史上最大规模的移民。

  侯爵说到这儿停住了,仿佛这些回忆还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又接着说:“那可怜虫叫做冉勒诺。单单这个姓就可以给你说明我的行为了。想到我的家庭有这样一段可耻的历史,我不由得痛苦万分。靠了这笔家私,我的祖父娶了纳瓦兰-朗萨克家的女儿,那是小房的继承人,家业远过于大房。从此以后,我的父亲被认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娶的是葛朗利厄家小房的女儿,便是我的母亲。那家私虽是不义之财,对我们倒是一本万利。因为决意要快快的补赎这桩罪过,我写信到瑞士去,直到把那家新教徒的踪迹访查明白了才安心。我打听到冉勒诺家潦倒不堪,已经撤回法国来了。以后我又发现,那倒霉的一家的继承人是一个拿破仑部下的骑兵中尉。在我看来,冉勒诺一家的权利是很明白的。要确定时效问题,不是先得控告产业的持有人吗?但为了宗教而亡命的人,叫他们向哪个法庭去陈诉呢?他们的法庭是在天上,或是在这里,”侯爵说着,拍了拍心窝,“我不愿意我的孩子们将来对我象我对祖先一样想法。我要传给他们一份没有污点的遗产,一个没有污点的爵徽;我不愿意贵族的品格在我身上变成自欺欺人的谎言。并且以政治观点来说,大革命时代逃亡出去的人既然都要求收回被充公的产业,他们自己怎么还能保留用罪恶的手段抢来的财产?冉勒诺先生母子俩老实得近乎迂执,据他们说来,我还是受他们剥削呢。我花了多少口舌,他们只肯收回路易十四时代的地价。我们把那地价议定为一百一十万法郎,可以陆续支付,不用加利息。为了张罗这笔款子,我必须有很长一段时期不能动用我的收入。事情到了这个阶段,我才如梦初醒,发觉我对妻子认识错了。我向她提议离开巴黎,住到外省去;在那儿凭她收入的半数就能过着体体面面的生活,而且可以提早还清那笔债;我把事情告诉她,只是没说得怎么严重。不料她把我当作疯子。我这才发见了她的真性格:她可能问心无愧的赞成我祖父的行为,还会取笑新教徒呢。看她那么冷酷,对孩子们不关痛痒,居然毫无遗憾的让我带走,我不禁害怕起来,决意把我们共同的债还清以后,让她保留她那份财产。她说过她不能因为我发傻而跟着赔钱。既然我的收入不够开销,也没力量供给孩子们的教育费,我就打定主意亲自教育,希望他们成为勇敢的人,名副其实的绅士。我把进款买了公债,因为行市上涨,我还清地价的时期比预算的缩短很多。原来我留出了四千法郎家用以外,每年只能拔六万法郎,要十八年才能拔完;可是最近我把一百一十万法郎统统归清了。我很运气,偿还了人家的损失,并没使孩子们吃一点儿亏。先生,这就是我把款子交给冉勒诺太太母子的理由。”

  法官听着大为感动,硬压着感情问道:

  “那么侯爵夫人对你隐居的理由是知道的了?”

  “是的,先生。”

  包比诺把腰板一挺,表示大吃一惊,猛的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招呼他的书记:

  “喂,诺埃勒,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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