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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包比诺说:“噢!夫人,那敢情好;可是公家会添人的时候,母鸡也会长出牙齿来了。”

  这种跟法官的相貌完全配合的谈吐,使埃斯巴骑士把他打量了一下,仿佛心里想:“这家伙倒是容易对付的。”

  侯爵夫人望了望拉斯蒂涅,拉斯蒂涅挪近身子,说道:

  “你瞧,负责决定私人的利益和生活的,原来是这样的人。”

  象多数在一个行业里混到老的人一样,包比诺常常无意中露出本行的习惯,其实就是他思想的习惯。说话脱不了预审推事的气味:喜欢盘问对方,一步紧似一步,逼出他们自己意想不到的结果,说出他们不愿意说的话。相传波佐·迪·博尔戈①最高兴套出对方的秘密,让人上当:这是他由于无法克制的习惯,特意要施展一下老奸巨猾的本领。当下包比诺探明了阵地,认为必须拿出法院为了搜求真相而常用的,最巧妙最隐藏的策略。毕安训冷冷的沉着脸,好象是决意咬紧牙关受罪;但暗里很希望姑丈把这个女人象踩一条毒蛇似的踩在脚下;这个比喻是侯爵夫人的长袍子,高领口,小脑袋,和一波三折的动作提醒他的。

  ①波佐·迪·博尔戈,生于科斯嘉岛,初为名律师,继与拿破仑为敌,终身为外国服务,历任俄服驻法、驻英大使,以善耍权术闻名。

  “先生,”德·埃斯巴太太又道,“虽然我最恨自私自利的行径,但我受罪受得太久了,不能不希望你把案子快快了结。

  是不是不久就能有个圆满的解决呢?”

  包比诺神气很殷勤:“夫人,在我范围之内,我一定把案子早日办了。”然后又望着侯爵夫人,问:“你不知道侯爵和你分居的理由吗?”

  “不知道,先生,”她一边回答一边摆好姿势,准备把打好底稿的一篇话说出来,“一八一六年初,德·埃斯巴先生先有三个月功夫性情大变,然后向我建议搬到布里昂松附近,去住在他的一所田庄上,既不顾及我的习惯,也不管那边的气候会断送我的健康;我拒绝了。我的拒绝引起他毫无理由的责备,所以我那时就疑心他理路不清。第二天,他走了,把他的屋子和我的收入都让我自由支配;他却带着两个孩子住到圣热内维埃弗岗街去了……”

  “对不起,夫人,”法官打断了她的话,“你所说的收入有多少数目呢?”

  “一年二万六,”她随便回答了一句,“当时我立刻去请教博尔丹先生,问他应当怎办;据说事情非常困难,要剥夺一个父亲管教儿女的权,我必须在二十二岁上独自守在家里,那是很多女人会闹笑话的年龄。先生,你一定看过我的状子;就要求把德·埃斯巴先生来一个禁治产处分所根据的事实,你大概都知道了吧?”

  “夫人,你有没有采取行动讨回你的孩子?”

  “我试过的,先生;可是没有结果。一个做母亲的得不到儿女的温情真是太残酷了,尤其在他们能给你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时候,那是所有的女子都重视的。”

  “大的一个应该有十六岁了吧?”法官说。

  “十五岁!”侯爵夫人不大高兴的回答。

  毕安训听着,对拉斯蒂涅瞟了一眼。德·埃斯巴太太咬了咬嘴唇:

  “请问孩子们的年龄跟这件事有什么相干?”

  “啊!夫人,”法官好象对自己说话的分量并不在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他的兄弟,大概也有十三岁了吧,他们有的是腿,有的是头脑,会偷偷来看你的;如果不来,那是为服从父亲,而要服从父亲到这个程度,那一定是非常爱父亲的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侯爵夫人说。

  “或许你不知道,你的诉讼代理人在状子里说,你两个亲爱的孩子在父亲身边很苦……”

  德·埃斯巴太太好不天真的回答:“我不知道代理人替我说些什么话。”

  包比诺接下去说:“请你原谅我这种结论,但法律是把什么都考虑到的。夫人,我向你提的问题,动机是要彻底了解案情。据你说,德·埃斯巴先生离开你的借口是极可笑的。他本来要和你一同上布里昂松,结果他仍留在巴黎。这一点我不大明白。他结婚以前有没有认识那个冉勒诺太太呢?”

  “不,先生,”侯爵夫人回答的时候有些不高兴的表情,只有拉斯蒂涅和德·埃斯巴骑士看得出来。

  她本想笼络这法官,使他的判决对自己有利,没想到反过来被他多方盘问,不由得大为气恼。但包比诺聚精会神的态度完全象个傻瓜,所以她临了也认为包比诺的问长问短,是和伏尔泰笔下的审判官一样①,天生的喜欢发问。

  ①指伏尔泰所着寓言体小说《天真汉》中的审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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