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假情妇 | 上页 下页


  亚当暗暗抓住他妻子的手。

  “可怜的好塔德,在别的男子竭力想表现得出我更讨人喜欢的地方,他却千方百计把自己扮成个陪衬人。”

  “哦!”她说,“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否别有用心,一个普通女子会被他搅糊涂的。”

  半小时之后,跟班博莱斯拉大叫:“开门啊!”马车夫已经把车拐过来,等着两扇门打开。这时克莱芒蒂娜问伯爵:

  “上尉住在哪儿?”

  “喏,那儿,”亚当回答,一边指着一个小塔楼的楼顶,塔楼一边一个漂亮地耸立在大门两旁,有一扇窗户临街。他的套房底下是车库。

  “那另外一边谁住呢?”

  “目前还没有人住,”亚当答道,“另一边马厩上面的小套房将来准备给我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家庭教师。”

  “他还没有睡呢!”伯爵夫人瞥见塔德的房间还有灯光,说道。这时马车停在柱廊里,廊柱按杜伊勒里宫中的式样仿造,代替了原来那个漆成人字纹的俗不可耐的锌板雨篷。

  上尉身穿室内便袍,手拿烟斗,望着克莱芒蒂娜进入前厅。这一天对他来说是严峻的。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有一天亚当带他到意大利剧院去相亲,塔德一见杜·鲁弗尔小姐,心中极为动情;后来在区政府和圣多马·达干教堂又见到她,从此他认为任何男子都应专心一意地热爱这样一位女子,要知道唐璜在milleetre①中也有一个是他最爱的啊!所以帕兹竭力劝说他们婚后作一次传统的蜜月旅行。克莱芒蒂娜不在的那段时间内,帕兹的感情几乎是平静的。但这对年轻夫妇一回来,他的痛苦又发作了。

  ①意大利文:一千零三(传说唐璜曾爱过一千零三个女子)。

  亚当曾送给他一只欧洲甜樱桃木做的烟袋,此刻他一边用这只六尺长的烟袋抽着拉塔基亚①烟,一边想道:“只有我和上帝知道我爱她有多深,上帝将因我默默忍受痛苦而让我得到报偿!可是怎么做才能够既引不起她的爱又不引起她的恨呢?”为了寻求这一爱情战略的定律,他漫无边际地思索起来。不要认为塔德的生活中只有苦没有乐。这一天他所玩弄的种种绝招便是他内心欢乐的源泉。自从克莱芒蒂娜和亚当回来之后,他看到自己成为这对夫妇不可缺少的人,心里越来越感到满足。要是没有他忠心耿耿地管理家业,这对夫妇非破产不可。哪份万贯家财能经得住巴黎生活的穷奢极欲呢?克莱芒蒂娜由挥金如土的父亲抚养长大,根本不懂操持家务,而今即便最富有、最娇贵的夫人们也不得不亲自监督家业。现在谁还能有个总管呢?亚当是波兰大贵族的子孙,这种家庭从来是听凭犹太人盘剥的,他根本没有能力掌管波兰一家巨富残余的产业,正因为财产多,他压根儿控制不住他妻子和他自己随心所欲地乱花钱。如果没有帕兹,也许他婚前就破产了。帕兹阻止了他到交易所去投机,这不已经说明一切了吗?因此,帕兹尽管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克莱芒蒂娜,却无法离开这个家,不能出外旅行,以忘却他的激情。感恩——只有这个词才能解开他的生活之谜——把他拴在这幢宅邸里,因为惟独他能治理这个挥霍无度的家。

  ①拉塔基亚,叙利亚一城市。

  他原以为亚当和克莱芒蒂娜外出度蜜月能使他平静下来,不料伯爵夫人回来出落得更加美丽,因为她享受到结婚给巴黎女子带来的精神解放,施展出一位年轻夫人的全部娇媚。再说亚当又是一位信赖人的青年,他具有真正的骑士风度,深深爱恋着克莱芒蒂娜,他让她享有全部幸福和独立自由,从而使她焕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魅力。塔德意识到自己是这一家兴旺繁荣的支柱,他瞧着克莱芒蒂娜赴宴归来或早晨出发去森林,在林荫大道上见到她坐在漂亮的马车里,宛如绿叶衬托着一朵鲜花,这一切都使得可怜的塔德深深地、隐隐地感到心满意足,心花怒放,但是他脸上丝毫不露痕迹。五个月来,伯爵夫人怎么能见着他呢?他躲着她,设法避免跟她见面。没有什么比无望的爱情更接近对上帝的爱了。一个男子的内心难道不应有某种深度,以便无声无息、默默无闻地献身吗?这种深度里隐藏着父亲般的和神明般的高傲,包含着爱情至上的情操,犹如权力至上是耶稣会士的人生哲学一般。这是一种崇高的贪婪,因为它总是很慷慨大度,而且总是按照神秘地存在于宇宙间的原则来约束自己。所谓因果,果,难道不是自然吗?而自然是变化莫测的,自然属于人类,属于诗人、画家、情人;而因,难道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吗?反正某些天赋极高的人和某些伟大的思想家是这么看的。因,就是上帝。在种种因的天地里,生活着牛顿、拉普拉斯、开普勒、笛卡尔、马勒伯朗士、斯宾诺莎、①布丰一类人物,真正的诗人和纪元二世纪的隐居者,西班牙的圣泰蕾丝和那些有狂热追求的高尚的人们。每一种人类感情都和这种弃果求因的情况有类似之处。塔德已经达到了这样一种高度,至此一切事物已完全改观。他沉浸在无法形容的缔造者的欢乐之中,在爱情上,他是迄今我们知道的天才大事记中最伟大的人物。“不,她没有完全上我的当,”他一边望着烟袋上飘出的青烟,一边想着,“如果她讨厌我,她完全可以使我跟亚当决裂;但如果她卖弄风情折磨我,那我该怎么办呢?”后一种假设有点妄自尊大的色彩,同上尉谦逊的性格和类似日耳曼人的腼腆是不相容的,所以他排除了自己已经博得欢心的设想,决定等待事态发展再拿主意,然后上床就寝。

  ①牛顿(1642—1727),英国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哲学家;拉普拉斯(1749—1827),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督政府时代的上议员,执政府时代曾任内务部长;开普勒(1571—1630),德国天文学家;笛卡尔(1596—1650),法国作家和哲学家;马勒伯朗士(1638—1715),法国哲学家;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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