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假情妇 | 上页 下页


  伯爵和伯爵夫人刚吃完早饭,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蓝,已是四月末的天气。这一对夫妇已经在一起幸福地度过了两年时光,而克莱芒蒂娜直到两天前才发现她家里似乎有点什么秘密、奥妙的事情。这位波兰人,——我们不妨说几句赞扬他的话——在女人面前一般是软绵绵的,他对她一往情深,甚至在波兰他都会显得低她一等。尽管波丝女子很值得仰慕,但这个波兰人还是更快地被一位巴黎女子弄得神魂颠倒了。

  所以,亚当伯爵被紧紧追问之下,乖乖地向妻子透露了真情。

  对付女人,总得会利用某个秘密,这样她会对你感恩图报,好象骗子对他骗不了的正派人怀有敬意一样。伯爵豪爽,却不擅辞令,他只说等他抽完满满一筒东方水烟之后才能回答。

  “我们出去旅行的时候,”她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总是说:‘帕兹会安排的!’你只给帕兹一个人写信。回到这里之后,大家经常对我提到上尉!我要出门?……找上尉!要付清一份账单?……找上尉!我的马跑不动了,也得找帕兹上尉。总之,这儿好象在跟我玩多米诺骨牌游戏:三句话离不开帕兹①。我耳朵里只听见讲帕兹,可是见不到帕兹。帕兹到底是什么?把我们的帕兹端出来让我见见呀!”

  “有什么不称心的事吗?”伯爵的嘴巴离开水烟筒的boc-chettino②,问道。

  ①“帕兹”和玩多米诺骨牌时常说的“通过”发音相同。

  ②意大利文:烟嘴。

  “一切称心如意,不过我们的年金是十一万法郎,却过着二十万法郎的日子,不破产才怪呢,”她答道。说完,她拉了一下铃绳,铃绳很讲究,编织得极细,也是一件艺术品。一个穿着如大臣家的门官一般的贴身男仆应声而来。

  “告诉帕兹上尉先生,我要跟他说话。”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听到什么吗?……”亚当伯爵微笑着说。

  有必要指出,亚当和克莱芒蒂娜一八三五年九月结婚,在巴黎过冬之后,一八三六年间曾到意大利、瑞士和德国旅行,十一月才回到巴黎。这年冬天,伯爵夫人首次接待客人,这才发现有个见不到人影的家务总管存在。他不声不响,从不露面,但安排料理着一切。总管姓帕兹,读音和拼写完全一致。

  “帕兹上尉先生敬请伯爵夫人原谅,他正在马厩,衣冠不整,不便立刻应命;穿戴一完毕,帕兹伯爵即来拜见,”仆从说道。

  “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指导如何洗刷夫人的马,因为康斯坦丁没有照他的意思洗刷,”仆从答道。

  伯爵夫人瞧了瞧仆人,他一本正经,竭力忍住伴着这句话的一丝笑意。大凡下属谈到某个屈尊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上司时,常常会露出这种微笑的。

  “喔!他在洗刷科拉。”

  “伯爵夫人今天早上不骑马了?”侍从没正面回答便径自离开了。

  “他是波兰人吗?”克莱芒蒂娜问她的丈夫,他点点头,表示肯定。

  克莱芒蒂娜·拉金斯卡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亚当。她的双脚几乎毕直地搭在一块垫子上,头的姿态好似一只鸟儿在窝边聆听小树林的声响,她那模样恐怕一个厌世的男人见了也会动心。她身材苗条,金黄色的头发梳成英国式发型,与英国画册中仙女般的美人颇为相象,尤其因穿着波斯式丝绸晨衣,密密的褶裥掩盖不住她身上最美的线条和袅娜的身段,透过这花团锦簇般的绣花绸缎,仍不难加以欣赏。光艳夺目的晨衣两襟交叉在胸前,袒露出脖颈下面的一片胸脯,雪白的皮肤被双肩上华丽的白色镂空花边映衬得更加鲜明。浓密的黑睫毛覆盖下的双眼,使美丽的嘴巴在一颦一笑间更透出刨根问底的神态。高高隆起的前额显示出直爽的性格,这是好强的、爱笑的、有教养的巴黎女子的特性,不是庸俗的诱惑所能打动的。几乎白得透明的双手搭在沙发椅的两个扶手上,细长的手指,指尖稍稍翘起,露出闪闪发光的、象一颗颗粉红色杏仁的指甲。亚当看到妻子那么急不可待,微微一笑,贪婪地瞧着她。同房的满足并没有使他的热情减退,而这位苗条的年轻伯爵夫人却早已恢复了常态,亚当对她的欣赏赞美几乎引不起她的任何反应。她偷偷打量他的眼神里,也许已经流露出巴黎女子在这个孱弱的、瘦小的红发波兰人面前的优越感。

  “帕兹来了,”伯爵说,他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伯爵夫人看见进来一位高个儿漂亮男子,他身材匀称,脸部表情温和文雅,这是力量和苦难相融合的结果。帕兹匆忙之间穿了一件紧身礼服,肋形胸饰用橄榄形的纽子扣住,这种礼服从前称作波兰式直领长礼服。方方的脑袋上,一头浓密的黑发没有好好梳理。因为他将鸭舌帽拿在手中,克莱芒蒂娜注意到他宽大的前额象大理石似的发亮,这只手与《儿童模样的赫丘利》①的手十分相象。他红光满面,身强力壮;面部正中高高的罗马鼻子使克莱芒蒂娜想起英俊的特拉斯特弗林人②。黑色塔夫绸领带使这位身高五尺③七寸、有着意大利人黑玉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的神秘人物更加雄姿英发。肥大的带褶裤一直拖到脚面,只露出长统靴的靴尖:帕兹对波兰服装款式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说真的,在一个浪漫女子看来,上尉和伯爵之间、英姿飒爽的军人和尖脸猴腮的矮小波兰人之间、中世纪式的游侠骑士和这位重臣高官之间的强烈对比,总有些滑稽可笑。

  ①罗马神话中的赫丘利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这里提到的雕像名不确,很可能是指卢浮宫的《赫丘利和特莱福》。

  ②特拉斯特弗林人,指罗马台伯河区的居民,巴尔扎克曾多次提到该地区居民的俊美。

  ③指古法尺,一法尺相当于325毫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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