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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罗什又往下说道:

  “过了十天光景,那位逞能的侏儒克鲁瓦佐对美人儿安东尼亚好言相劝,大意是说:

  “‘姑娘呀,你那间文艺书屋可是个无底洞哪。你守着它会变成个黄脸婆,那煤气灯会伤了你的眼睛。你好歹得从中脱身;得,……咱们可不能坐失良机呀。我替你找到一位年轻太太,她正好求之不得,很想盘过你这间书屋来。那是一位破了产的小户女子,眼下被逼得走投无路,除了跳井投河就别无他途。不过她手上有响当当的四千法郎现款,不如来它个顺水推舟,借这笔钱收容、哺育两个小孩成人哩……’

  “‘真是的,克鲁瓦佐老爹,您真是慈悲心肠啊!’安东尼亚赞叹道。

  “‘嗨,过一会儿我就更大慈大悲哩!’那老车架工又道。试想可怜的德尼萨尔先生难过得染上了黄疸病……。也真是,这件事伤了他的肝脏,多愁善感的老年人本来就好犯这种病。他不该这么感伤的。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他:‘当上多情种子,那倒也无妨;可感伤备至,那可要不得!这是性命攸关的呀……!’这汉子有志气、有教养;万万没料到这件事会使他痛彻肺腑,以致那天用餐用到上消化酒时,他竟不得不中途退席……’

  “‘出了什么事吗?’……肖嘉黛儿小姐问。

  “‘那个小娘们——我也在她家里进过晚餐——硬把他给甩啦……。可不是吗,没吭个声儿就把人家甩了:只写了一封别字连篇的便函!’

  “‘克鲁瓦佐老爹呀:谁要是惹女人讨嫌,谁就会落得这等下场!……’

  “‘美人儿呀,这倒真是前车之鉴呢!’性情温和的克鲁瓦佐又说。‘至此为止,我还没见到过男子汉这么伤心欲绝的。咱们的老友德尼萨尔激动得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那被他叫做‘甜蜜窝儿’的地方,他现在连看也不要看……。他已经方寸全无,居然只要我出价四千法郎,就收进奥棠丝的全套陈设……;那娘儿的名字就叫奥棠丝。’

  “‘这名儿倒挺好听呢,’安东尼亚品评道。

  “‘就是嘛,跟拿破仑的继女①同名;在座的都知道,当年就是在下给她备车的呀!’

  ①指奥棠丝·德·博阿奈(1783—1837),是拿破仑之妻约瑟芬与前夫德·博阿奈子爵所生之女儿。

  “‘好罢,让我想想要不要,’精明过人的安东尼亚说。‘先把你这位小娘子叫来看看……’

  “结果是安东尼亚跑去看了那套家具,回来时象是着了魔;然后又怀着一腔古玩鉴赏家的热诚,转而叫马克西姆也着了魔。伯爵没等隔夜就同意售出那间书屋。要知道,那产业是登在肖嘉黛儿名下的;马克西姆一想到竟是矮子克鲁瓦佐替他揽了个买主,不禁暗自窃笑。‘马克西姆—肖嘉黛儿合股公司’亏了两千法郎,那是不假;但洋洋大观的四张一千法郎现钞到手,这点儿亏空又何足道哉?正如伯爵所说:

  “‘货真价实的四千法郎现洋呀!……别忘了也有这样的日子:为了收进这么多现货,认下八千法郎的期票都舍得呢!’

  “第三天,伯爵怀里揣着这四张大钞,亲自端详了一遍那套家具。矮子克鲁瓦佐热心奔走、斡旋其间,于是这桩交易不日就拍板成交。克鲁瓦佐扬言是他蒙过了那小寡妇的耳目。

  马克西姆可不在乎那可爱的小老头儿把成千法郎扔进了水里,只想尽快将这套家具搬进新居:那是用伊达·博纳米夫人的名分在特隆谢街顶下的一组套房。因此他未雨绸缪,早就定下了几部搬家专用的大马车。

  “马克西姆对这套精美绝伦的家具赞赏不置(若请一位陈设布置行家估价,怕要估到六千法郎之多),疯魔之余便去登门造访那位倒了霉的老头儿:只见他确如得了黄疸病一般面色蜡黄,伏蜷在炉边,头上紧裹两层丝经纱纬的印度头巾,外加一顶布质睡帽,包封得严严实实,活象尚未启用的水晶灯具;他没精打采,寂寂无言地缩在一角,看上去早已命浅息微,以致伯爵只好同他的贴身男仆计议一番。

  “马克西姆将那四千法郎如数交给男仆,再由他面呈主人,以便换得一纸收据。随后,伯爵想叫搬运工将大马车驱前数步;不料就在此时听得有人尖声怪气嚷道:

  “‘不必,不必,伯爵老爷!咱们收支两讫啦!我还应当找给您六百三十法郎十五生丁①呢!’

  “伯爵回首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赛里泽的正身从层层紧裹的襁褓里脱颖而出,好比一只飞蛾从茧壳里蜕化而出,翩翩起舞。他将那叠珍贵的文书面交马克西姆,同时不免表白一番:

  “‘我在背时倒兆、命运不济的日子里学得一番串演喜剧的功夫,装扮起寿翁老叟来不亚于布斐②的演技!’

  “‘啊呀呀,就果真路遇剪径大盗、落进匪夷猖獗的邦迪森林③了吗?’马克西姆叫苦不迭道。

  ①赛里泽手里的债权总额是三千二百法郎七十五生丁;此处该找的数字似应为七百法郎二十五生丁。

  ②布斐(1800—1888),法国喜剧演员,当时极为有名。

  ③邦迪森林,在巴黎郊区以东的地带,历史上是绿林好汉出没之地。

  “‘伯爵老爷,此言差矣!您此刻正置身于奥棠丝小姐的府第:小姐当初是杜德莱老勋爵的挚友,勋爵有心藏娇于金屋,以避世人耳目。不过小姐自己不识抬举,竟属意于愚仆!’

  “伯爵忆及这段往事时,曾向我吐露心曲:

  “‘我平生若曾起过杀机,必是在此时此地了!但又怎能奈何他得呢?奥棠丝小姐恰在此刻一展娇容,我惟有以笑容可掬相报呀!还是顾全脸面要紧,我当即把那六百法郎扔给小姐,说道:“拿去赏使女罢!”’

  “难道马克西姆就无计可施了吗?”拉帕菲林急急问。

  “可是归根结底钱是矮子克鲁瓦佐掏的。”精明的卡陶说道。

  “马克西姆也不无所获,”德罗什补充道,“因为奥棠丝情不自禁地惊呼:‘嗳呀呀!早知道是你,那……’”

  “这才是地地道道的‘权益混同’啊!”“洛雷特”姑娘拍案叫绝道。

  “卡陶老爷呀,你这回可押输了呢!”她回首对那公证人说。

  这样一来玛拉迦欠木匠的一百埃居就此还清了。

  一八四五年,于巴黎

  [丁世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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