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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您对这个天仙般的人儿爱得发疯,这一点我不难相信。看见她我也感到高兴。”科朗坦回答,“吕西安醋意很重,他不让这个姑娘出头露面,那姑娘也很爱他。姑娘住在这里已经四年,跟过去的贝尔弗叶情况一样,使用她留下的家具,但是无论是邻居,看门人,还是这幢房子的其他房客,都没能见着她。姑娘是在夜间出来散步。她出门时,马车的帘子低垂,她戴上面纱。吕西安把她藏在这里,不只是出于嫉妒心,而已是因为他要跟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结婚,同时他还是德·赛里奇夫人眼下心爱的人。当然,他对自己俏丽的情妇和未婚妻都很依恋。所以,您是这一局面的主宰人,因为吕西安将为自己的利益和虚荣而牺牲他的欢情。您很富有,这件事关系到您的最新幸福,您就大方点儿。通过她的贴身女仆,您就能达到目的。给那个侍女万把法郎,她就会把您藏到女主人的卧室里。对您来说,这多值啊!”

  科朗坦那跳跃式的、清晰而完美的说话方式,什么语言都难以形容。男爵注视着他,显出惊讶的神情。很久以来他没有让这种神情在自己无动于衷的脸上出现过。

  “我代我的朋友来向您要五千法郎,您给他的钞票他丢了五张……一桩倒霉的小事!”科朗坦用更为漂亮的命令口吻继续说,“佩拉德对巴黎太熟悉了,他不会花钱去刊登寻物启事,所以就指望您了。不过,这倒不是最重要的事。”科朗坦接着说,显出要钱的事无关紧要,“如果您不想在晚年遇到烦恼,就给佩拉德找一个他所要求的职位,您为他找这么个位子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王国警察总署署长大概昨天已经收到关于这一问题的一个报告。只要请贡德尔维尔向警察局长谈一谈就行了。嘿,请您告诉德·贡德尔维尔伯爵马兰,只要恳求一下当年把他和德·西默兹兄弟分离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事情就妥了……”

  ﹡见《一桩扑朔迷离的案件》。

  “钱在介(这)里,先生。”男爵说着取出五张一千法郎的钞票递给科朗坦。

  “那个贴身女仆有个当保镖的好朋友,名叫帕卡尔,住在普罗旺斯街一个马车制造工家里。他给那些有王公贵族气派的人当保镖。帕卡尔是个高个子的皮埃蒙特人,喜欢喝苦艾酒,您通过他就能跟冯·博格赛克夫人的贴身女仆接上头。”

  显然,作为附言抛出的这一隐情,价钱就是那五千法郎。男爵试图猜透科朗坦属于哪一类人。他的智慧充分告诉他,科朗坦与其说是侦探,不如说是侦探头目。但是他面对科朗坦,就像一个考古学家面对一块出土的石碑,碑文上至少残缺了四分之三的字母。

  “介(这)个贴心(身)女仆叫习(什)么名字?”他问道。

  “欧也妮。”科朗坦回答。他向男爵致礼,然后出去了。

  纽沁根男爵心花怒放。他扔下他的生意和他的办公室,上楼回到自己房里。那欣喜的心情犹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即将要跟他的第一个情妇进行首次约会一般。男爵从他私人钱箱里取出所有一千法郎的钞票,总共五万五千法郎。这笔钱可以使一个村庄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把这些钱一下子放进衣服口袋里。百万富翁的挥金如土只能跟他们的贪得无厌相提并论。这些克雷索斯一旦心血来潮,情欲冲动,钱就不当一会儿事了。确实,他们这种一时的情爱比金钱更加来之不易。他们醉生梦死的生活充满着大宗投机生意带来的惴惴不安,他们冷酷的心已经为此而麻木不仁。在这种生活中,享受一次女人的乐趣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克雷索斯:小亚细亚古国吕底亚的国王,拥有巨额财富。

  试举一例:一个以脾性古怪而闻名的巴黎最富有的资本家,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工。这个轻挑的姑娘身边有她母亲陪伴,胳膊上挎着一个小伙于。这男青年穿着相当蹩脚的衣服,神气活现地扭着屁股。百万富翁对这个巴黎女郎一见钟情,便跟踪到她的家,进了家门。他听了对方叙述自己的生活,知道她有时去马碧尔舞厅,有时吃不上面包,有时上戏院,有时去做工。他对此很感兴趣,留下五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放在一枚一百苏的硬币下:这种慷慨很不光彩!第二天,一位有名的地毯商布拉斯雄听从这位轻批女郎的吩咐,将她选定的一套房子配上全套家具,花了约两万法郎。这个女工有自己梦幻似的希望:她要让她的母亲穿得十分体面,并以为能将她过去的情人弄到保险公司的办公室工作。她期待着……一天,两天过去了,接着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了。她认为自己必须忠于这个资本家。她借了债。资本家应召去了荷兰,早就把女工抛在脑后。他一次也没有去过把她安置在里面的那个天堂。她又从天堂掉下来,巴黎人堕落到什么地步,她也堕落到什么地步。

  ﹡马碧尔舞厅是一八四〇年由舞蹈家马碧尔开设的一家大众化舞厅,位于蒙泰涅大街,一八七五年关闭。

  纽沁根不赌钱,不资助艺术,他也没有什么爱好。他于是狂热地投入了对艾丝苔的情爱,这正是卡洛斯·埃雷拉所期望的。

  男爵吃过午饭,叫来了他的随身男仆乔治,吩咐他去泰布街,把冯·博格赛克夫人的使女欧也妮小姐请到自己办公室来,有要事相商。

  “你怕(把)她领来,”他补充道,“央(让)她进我的卧息(室),对她说,她介(这)回发菜(财)了。”

  乔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了欧罗巴一欧也妮。她对乔治说,夫人从来不让她出门,如果这样做,她可能丢掉饭碗,等等。乔治回来在男爵面前自我表功,男爵赏他十个路易。

  “如果夫人今夜外出不用她陪同,”乔治对主人说,男爵的眼睛像红宝石似地闪闪发光,“她十点左右便到这里来。”

  “号(好)!你九点钟来给我肯(更)衣……给我许(梳)头,我要尽可能打盼(扮)得漂漂亮亮……我觉得我要去见我的青(情)妇,否则钱有习(什)么用呢!”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男爵染好了头发和络腮胡子。晚饭前洗了个澡。到了九点种,开始像新郎那样梳妆起来,喷洒香水,进行精心打扮。纽沁根夫人听说这出变形戏,兴致勃勃地来看自己的丈夫。

  “天哪!”她说,“你这样打扮多么可笑!……系一条黑缎领带吧!把这白领带换下来,它使你的络腮胡子显得更硬了。另外,你是帝国时代的人,是个老好人,而你却打扮成过去最高法院的推事。把你的钻石纽扣取下来吧,每个扣子值十万法郎呢。这母猴说不定会向你要,而你又不好拒绝,与其送给一个妓女,还不如戴到我的耳朵上。”

  可怜的金融家惊异地发觉妻子的话有道理,虽然不很情愿,还是听从了。

  “考(可)笑!考(可)笑!……你为拉斯蒂涅克先生精心打盼(扮)时,我考(可)穷(从)来莫(没)有说你考(可)笑啊!”

  “你从来没有觉得我可笑,我相信是这样。在化妆打扮上,我难道是个会犯这种基本错误的女人吗?瞧瞧你,把身子转过来!……要把礼服纽扣往上扣,像德·莫弗里涅斯公爵那样,空着最上面的两个扣眼。总之,要尽量使自己显得年轻。”

  “先生,”乔治说,“欧也妮小姐来了。”

  “再见,夫银(人)……”银行家高声说。他将妻子送到他们各自套间分界线的那一侧,以便肯定她无法听见他这边的谈话。

  他返回来,拉住欧罗巴的手,把她领进自己的卧室,脸上显出一种嘲弄般的敬意。

  “啊,我的小姑娘,你金系(真是)幸福啊,因为你伺候着希(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要系(是)你愿意为我说句话,帮我一下忙,你就能发菜(财)了。”

  “这件事,给我一万法郎,我也不干!”欧罗巴大声说,“您要明白,男爵先生,我首先是个正派姑娘……”

  “我基(知)道,我要号号(好好)酬付你的金(正)直。做心(生)意中,这叫作利益。”

  “我还没有说完呢。”欧罗巴说,“如果夫人不喜欢我家先生,那倒还有点儿门路,可现在不是这样,她一生气,我就要被辞退,我这份差使一年能挣一千法郎呢。”

  “两万法郎的本金就能心(生)出一千法郎。雨(如)果我开(给)你两万法郎,你就习(什)么也不会旬(损)失了。”

  “哎呀,您要是这么说,我的大老爷,”欧罗巴说,“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这钱在哪儿?”

  “就在介(这)儿。”男爵回答,把一张张钞票拿给欧罗巴看。

  他看到每一张钞票都使欧罗巴的眼睛闪出一道流露出贪欲的光芒,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您付了我这份差使的钱。但是,还有正直、还有良心呢……”欧罗巴说,抬起一张顽皮的面孔,向男爵投去一个半正经半玩闹的眼神。

  “良心莫(没)有差使及(值)钱。尽管介(这)样,再加五千吧。”他说着又加了五张一千法郎的票子。

  “不行,良心要两万,差使算五千,要是我丢了这差使的话……”

  “就移(依)你的愿望吧……”他一边说一边加上五张钞票,“不过要全(赚)介(这)份钱,你得在你女居(主)银(人)夜里单独在家时,把我抢(藏)在她的卧息(室)里……”

  “如果您保证永远不说出去谁把您带进去的,我就同意这样做。不过,我要预先告诉您一件事:我家夫人身强力壮,她发疯似地爱着德·鲁邦普雷先生。您即使付她一百万钞票,也休想使她干不忠诚的勾当……这很傻,可是,她爱上了谁,就是这股子劲儿。这比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还糟糕,不是么?有时她跟先生一起去森林里散步,先生便很少在家里过夜。今晚她去散步了。我就可以把您藏到我的房间里。夫人倘若独自回来,我就来找您。您先呆在客厅里,我不关房门,然后……天哪!然后,就是您的事了……您作准备吧!”

  “介(这)两万五千法郎,我在客厅里交开(给)你……一休(手)交钱,一休(手)交货嘛。”

  “啊!”欧罗巴说,“您这么信不过人……对不起,这钱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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