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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德·莫弗里涅斯夫人曾经狂热地爱过吕西安两年,她设法使自己母亲对吕西安怀有好感,便把吕西安带到这个客厅里来。依靠法国指导神甫会的影响和巴黎大主教的帮助,这位富有魅力的诗人在那里站住了脚跟。不过,他是在国王敕令把德·鲁邦普雷家族的姓氏和家徽归还给他后才被接纳的。德·雷托雷公爵,德·埃斯帕尔骑士,还有其他一些人,对吕西安心怀嫉妒,每隔一段时间便向德·格朗利厄公爵讲述吕西安以往经历中的轶事,使他讨厌吕西安。但是,已经与教会头面人物混在一起的虔诚的公爵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则给他撑腰。吕西安认为这些人的敌意,是由于他跟德·埃斯帕尔夫人的姑姑、从前的德·巴尔日东夫人、现在的夏特莱伯爵夫人有过一段风情的缘故。另外,吕西安感到自己必须受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的接纳,而且他那个教唆者也鼓励他去勾引克洛蒂尔德,他于是产生了暴发户的那种勇气:每星期七天中有五天到这里来,对别人投来的嫉意,他显出优雅的风度忍气吞声。他忍受着那些放肆无礼的目光,巧妙地回答别人的嘲笑。他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以及他的迷人的举止,和蔼可亲的态度,最后终于打消了别人的疑虑,减少了障碍。他一直与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打得火热,卡洛斯·埃雷拉还保存着他俩热恋时期写的那些情书。吕西安是德·赛里奇夫人的偶像,德·图什小姐家对他也很有好感,他为能被这三家接纳而感到高兴。他从西班牙人那里学会了处理关系时要留有最大的余地。

  “不可能同时与好几家都忠贞不二,”他的亲密的谋士对他说,“到处都去,会到处都找不到巨大利益。大人物只保护那些与他们的家具同样美好,那些他们天天见到的人,并懂得应变成他们某一件必要的用品如天天就坐的沙发那样。”

  吕西安已经习惯于把格朗利厄家的客厅当作自己的战场,他把他的机智、俏皮话,各种消息和奉承者的优雅姿态都留给晚上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他善于曲意逢迎,对人温柔体贴,克洛蒂尔德时时提醒他应该绕过那些暗礁,他对德·格朗利厄先生的一些小小的嗜好大肆恭维和吹捧。克洛蒂尔德最初嫉妒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幸福,后来自己狂热地爱上了吕面安。

  吕西安看到这样一门亲事能给他带来各种好处,便像法兰西喜剧院头号青年男主角阿尔芒那样,扮演起钟情男子的角色。他给克洛蒂尔德写的情书自然都是一流的文学杰作。克洛蒂尔德也给他回信,将这疯狂的爱情诉诸笔端上与他进行非凡的较量,因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爱。每星期日,吕西安都会圣托马一达坎教堂做弥撒,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还进行君主政体和宗教宣讲,收到极好的效果。另外,他还在忠于圣会的各家报纸上撰写极为精彩的文章,不收分文,署名只写“L”这一个字母。他应国王查理十世或指导神甫会的要求,写一些政治性小册子,从不收取任何报酬。

  ﹡圣会: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左右政权的宗教团体。成立于一八〇一年,几经反复后于一八三〇年解散。
   ﹡L为Lucien(吕西安)的第一字母。


  “国王给了我莫大恩惠,”他说,“我的生命就是他给的。”几天来,正在谈论任命吕西安为首相私人秘书的问题。但是,德·埃斯帕尔夫人动员了很多人来反对吕西安,查理十世的老师雅克也犹疑不决,不敢贸然作出这项决定。吕西安的社会地位并不明朗,不仅如此,随着他一天比一天爬得高,人人嘴边都挂着这句话:“他靠什么生活?”这个问题要求他作出解答,善意的或恶意的好奇者对他进行各方面打听,在这个野心勃勃的人身上找到了不止一处薄弱之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做了她父母的无辜的侦探。几天前,她拉住吕西安到一扇窗子前说话,告诉他家里的不同意见。“买一块值一百万法朗的田产,你就能娶我了,这是我母亲的回答。”克洛蒂尔德说。“他们以后会问你钱是从哪里来的!”当吕西安向卡洛斯报告这句所谓最后决定时,卡洛斯对他说。

  ﹡一八二九年十一月起德·波利尼亚克亲王任法国首相。

  “我可以说我的妹夫发了财,”吕西安说,“他成了一个有职责的出版商。”

  “那么,就差这一百万了,”卡洛斯大声说,“我来想办法吧。”

  吕西安从来没有在格朗利厄公馆进过晚餐,这就清楚地表明了他在这个公馆的地位。无论是克洛蒂尔德,还是德·于克赛尔公爵夫人,还是始终跟吕西安保持良好关系的德 ·莫弗里涅斯夫人,都未能从老公爵那里获准给予这一优待。这位贵族对他称之为德·鲁邦普雷老爷的人抱有疑心。出入这个客厅的所有人员都看出了这个细微的情态。这给吕西安的自尊心造成极大伤害,他感到自己在这里仅仅是受到别人的容忍。上流社会的人是有权严格要求别人的,因为他们常常受骗上当!要在巴黎出人头地,而没有众所周知的财产,没有名正言顺的职业,这种地位是任何诡计所无法长期支撑的。为此,吕西安在向上爬的过程中,要用巨大努力去应付这种异议:“他靠什么生活?”在德·赛里奇夫人家里,他不得不说出了“我欠了一屁股债”这句话。他是靠着德·赛里奇夫人的帮助,才得到了总检察长格朗维尔和一位国务大臣、最高法院一位院长奥克塔夫·德·博旺的支持,

  吕西安走进格朗利厄公馆的院子,在这里,他的虚荣心是可以理解的。他想到“鬼上当”对他说过的话,痛苦地自言自语道:“我听到脚下的一切已经发出咋咋的断裂声!”他爱艾丝苔,他又想娶德·格朗利厄小姐为妻,多么离奇的处境!必须出卖一个、才能得到另一个。只有一个人能做这个买卖而不使吕西安的名誉受到损害,这个人就是冒牌的西班牙人:他们两人难道不应该都审慎从事,保持默契吗?生活中,这样的契约没有第二个,在这种契约中,每人轮流地控制对方和受制于对方。

  吕西安驱走了遮暗了他的前额的乌云。他喜气洋洋、容光焕发,走进了格朗利厄公馆的客厅。这时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客厅里充满了花园的芳香,园子正中花架上的花儿在人们眼前呈现出金字塔形状。公爵夫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正与德·肖利厄公爵夫人聊天。好几个女子凑在一起,每人假装痛苦,摆出充满多种表情的各不相同的卓绝姿态。在上流社会,没有一个人对不幸或痛苦表示关切,一切都是口头说说而已。男人们在客厅或花园里踱来踱去。克洛蒂尔德和若赛菲娜在茶桌周围忙碌着。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德·格朗利厄公爵,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在一个角落玩他们的维斯克。当人们禀报吕西安来到时,他穿过客厅,向公爵夫人致意,问她为什么面带悲戚。

  ﹡维斯克:一种纸牌游戏。

  “德·肖利厄夫人刚刚得悉一个可怕的消息:她的女婿德·马居梅男爵、前德·索里亚公爵死了。去尚特普莱尔照顾他们兄弟的小索里亚公爵和他的妻子写信通知了这件伤心事儿。路易丝的处境真让人悲痛!”

  “像路易丝那样受到丈夫疼爱,一个女人一辈子碰不上第二次。”玛德莱娜·德·莫尔索说。

  “她将是一个有钱的寡妇。”德·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望着吕西安说。吕西安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可怜的路易丝,”德·埃斯帕尔夫人说,“我了解她,我真可怜她。”

  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显出富有感情和善心的女子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萨碧娜·德·格朗利厄才十岁,她抬起机灵的眼睛望着母亲。母亲瞪了她一眼,把她那几乎是嘲讽的眼光给压了回去。这就是所谓教育孩子。

  “我女儿即使经受住这一打击,”德·肖利厄夫人怀着深切的母爱说,“她的前途也叫我担忧。路易丝是很罗曼蒂克的。”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的这种性格是从谁那儿来的?……”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说。

  “如今,”一位老红衣主教说,“感情和规矩很难协调一致了。”

  吕西安说不出一句话。他向茶桌走去,准备问候德·格朗利厄小姐们。当诗人离这群女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凑过身去与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低声耳语。

  “你真的认为这个小伙子很爱你的宝贝克洛蒂尔德吗?”她对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说。

  这句话的阴脸用心只能在描绘了克洛蒂尔德的形象后才能明白。

  这位二十七岁的姑娘此刻正站在那里。这个姿势正好使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的嘲弄的目光透彻地扫遍了克洛蒂尔德的整个身段。她又干又瘦,活像一根芦笋。可怜的姑娘上身那么扁平,使用女服商人称为“假饰”的那种移花接木的办法,恐怕也无济于事。克洛蒂尔德知道自己的姓氏具有足够的优势,非但不设法掩饰这个缺陷,而且还让它骄傲地突现出来。她身上紧紧地裹着连衣裙,造成了中世纪雕塑家创作人像时所追求的那种僵直而清晰的效果,雕塑家把这种雕像置于大教堂的壁龛中,雕像的外形从壁龛的背景上显得格外醒目。克洛蒂尔德身高五尺四寸如果允许我们使用一个至少让人一听就懂的通俗说法,那就是:她光长了两条腿。这个比例上的缺陷使人感到她的上身显得畸形。棕色的皮肤,又黑又硬的头发,浓密的眉毛,嵌镶在发黑的眼眶里的火辣辣的眼睛,一张月牙般的弓形脸,上方是隆起的额头。她的长相是她母亲形象的一幅漫画,她母亲是葡萄牙美女之一。造物主喜欢玩这种游戏。在一些家庭里,人们常常看到兄妹两人十分相像,妹妹长得非常美丽,而她的线条移到哥哥身上却变得出奇的丑陋。克洛蒂尔德的嘴过分凹陷,嘴上挂着一成不变的轻蔑表情。因此,她的双唇比脸上任何其他部分更多地表露出她的内心活动,因为爱情给双唇印有可爱的表情,尤其是由于她那过于深棕色的脸颊不会显出脸红,始终生硬的黑眼睛从来不表达任何感情,她的双后的表情就更加重要了。

  ﹡法国古尺,约合一点七四米。那时人们平均身高比现在矮。一点七四米是个高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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